王伯看着桌上的油纸包,没动。
“大**,使不得。老奴的命是老爷救的,为府里办事,是应该的。”
“这不是给您的。”我说,“这是给您侄子,王小二的。”
王伯愣住了。
他侄子王小二在御史台当笔吏的事,府里没几个人知道。
“大**,您……”
“王伯,时间不多,您听我说。”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需要您把一封信,亲手交给王小二。”
“这封信,关系到我爹的性命,关系到沈家满门的性命。”
“您告诉他,这五百两,不是封口费,是安家费。”
“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让他拿着这笔钱,带着家人,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王伯的脸色变了。
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小眼,您放心。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把信送到。”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早已写好的信封。
信封里,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罪证。
只有一张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
“东市买骏马,骏马值千金。”
这句话,只有三个人能看懂。
我,我爹,还有我爹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御史台的从七品监察御史,李修。
李修这个人,有点轴,是个书呆子。
但他为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进沙子。
也是我爹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和我爹之间的联系,就是这句黑话。
只要他看到这封信,他就知道,沈家出事了,而且,有他必须要看的东西。
王小二,就是我递给李修的钩子。
一个笔吏,人微言轻,接触不到核心案卷。
但他可以在所有御史的桌上,放上那么一张不起眼的纸条。
李修看到了,自然会懂。
别人看到了,也只会当成是抄错了的废纸。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把信交给王伯,叮嘱道:“王伯,您出府的时候,要装作是去采买。禁军可能会盘问,您就说府里米面不多了,夫人身子弱,要吃点好的补补。”
“千万别紧张,跟平时一样。”
王伯把信小心地揣进怀里,又把银票塞进鞋底。
“大**,老奴省得。”
他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这步棋,是险棋。
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王伯,王小二,李修,甚至整个沈家,都会万劫不复。
但我别无选择。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何计谋都显得苍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去撬动最大的可能。
王伯走后,我回了房间。
我需要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才是真正的硬仗。
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爹的案卷,是《兰台备考》里的那些代号,是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张阁,裕王,李修,还有高高在上的皇帝。
每个人,都是棋子。
而我,现在是执棋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但我知道,我不能输。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了府门外,有吵闹声。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
出事了?
我披上衣服,快步走到院子里。
声音是从前院传来的,似乎是禁军在呵斥什么人。
我心里一紧,难道是王伯被发现了?
我不敢声张,悄悄地走到二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
只见几个禁军,正围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
那少年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脸的倔强。
“军爷,我真是来送菜的!这是沈府订的,您看,还有单子呢!”
禁军头领一把抢过单子,看了一眼,冷笑一声。
“沈家现在是待罪之家,还吃什么菜!滚!”
“军爷,您行行好,我们小本生意,这菜要是退回去,就砸手里了……”
“再不滚,连你一块抓起来!”
禁军头领说着,就要拔刀。
少年吓得后退了两步,但手里的食盒,还是没有放下。
我认出来了。
他是城西“周记菜馆”的小伙计。
以前我爹爱吃他们家的糟卤鸭,隔三差五就会让他送来。
爹出事后,府里断了外面的采买,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还送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大姨刘氏,居然去而复返。
她坐在一顶华丽的轿子里,停在府门口,掀开帘子,对着那禁军头领,露出一脸谄媚的笑。
“这位军爷,辛苦了。”
她一边说,一边让身边的丫鬟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我们家跟沈家是亲戚,这不是听说出了事,来看看嘛。一点小意思,军爷喝茶。”
那禁军头領掂了掂荷包,脸上的横肉松弛下来。
“原来是刘夫人。您要进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上面有规矩……”
“我懂,我懂。”刘氏笑得更开心了,“我就进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妹妹,说几句话就走,绝不给军爷添麻烦。”
禁军头领挥了挥手。
两个士兵,拉开了府门的一条缝。
刘氏的轿子,就这么被抬了进来。
在经过那个送菜小伙计身边时,她连眼角都没扫一下,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我站在门后,浑身的血都冷了。
她又来干什么?
难道,她还不死心?
还是说,她已经搭上了裕王的路子,今天,是来给我下最后通牒的?
大姨的轿子,直接抬到了正厅门口。
她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我的妹妹啊!我苦命的妹妹!”
她一边嚎,一边往里冲。
我娘正在偏厅喝药,听到声音,手一抖,药碗都差点掉了。
我从二门后走出来,正好挡在刘氏面前。
“大姨,您怎么又回来了?”
我的语气,很冷。
刘氏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眼泪流得更凶了。
“鸢儿啊!姨是担心你们啊!我回去想了一晚上,都睡不着觉。你爹他……他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她说着,又要来拉我的手。
我退后一步,避开了。
“大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府上遭了难,实在不宜待客。”
刘氏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大概没想到,我还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
“鸢儿,你别犟了!姨今天来,是给你带来天大的好消息!”
“我啊,托了我夫家那边的远房亲戚,拐了十八道弯,终于跟裕王府的人说上话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和得意。
“王爷说了,只要……只要你肯点个头,你爹的事,他可以帮忙周旋!”
“你看,王爷他老人家,是多大的肚量!根本没计较你昨天说的那些浑话!”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心里一阵恶心。
我爹尸骨未寒,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卖个好价钱。
“大我,我说了,这件事,不劳您费心。”
“你这孩子!”刘氏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救你爹唯一的路!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我们沈家满门抄斩吗?”
她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
偏厅里,我娘和几个庶母都听到了,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我娘颤抖着声音喊:“鸢儿,不能……不能听你大姨的……”
刘氏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
“妹妹!你给我闭嘴!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你知道什么!”
她转过头,再次逼近我。
“沈鸢,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明白了。”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