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印着“IloveStatistics”的银色行李箱站在“微笑社区”门口时,
天空中正飘着不合时节的柳絮——现在是十一月。柳絮粘在她的黑色风衣上,
像某种不合时宜的挽留。广告传单在手心里攥得发烫:“全市最温馨社区!24小时安保!
邻里和睦!月租500元,押一付一,水电全免!
”底下的配图是阳光、草坪和笑得像牙膏广告的居民。
而眼前的现实是:生锈的铁门发出需要润滑的**,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
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安静——连鸟鸣都没有。“就是这儿了。”她对自己说,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撞不出回声。房东出现得毫无征兆。前一秒门口还空无一人,
下一秒他就站在那里,穿着过时的棕色西装,领带打得过于端正。“林**?”他问,
同时嘴角向两侧拉伸——那是一个理论上称为微笑的表情,
但肌肉的运动方式让林薇想起生物课上被解剖的青蛙。“是我。”林薇把传单折好放回口袋,
“合同带了吗?”“带了带了。”房东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厚度令人不安,
“不过得提醒您,签了合同就要住满三个月哦,这是社区规定。”林薇扫了眼合同。
条款密密麻麻,字体小得反人类,但核心内容很简单:租期三个月,期间不得搬离,
否则押金不退且需支付违约金五千元。她接过房东递来的笔——笔身温热的,
像刚被人握过——在最后一页签下名字。“钥匙。”她伸出手。
房东把一串铜钥匙放在她掌心,触感冰凉。“祝您居住愉快。”他又做了那个青蛙微笑,
“对了,社区有些...传统。您会慢慢了解的。”林薇拉起行李箱走进铁门。在她身后,
铁门缓缓关闭,铰链的吱呀声拖得很长,长得足够数到十七下。
她的房间在404——一个多数电梯会跳过的数字。房间比想象中整洁,两室一厅,
家具简单到近乎匮乏。唯一特别的是冰箱,一台老式的绿色单门冰箱,
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像个不合时宜的标本。林薇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盒未开封的牛奶,
还有一张贴在冷藏室内侧的纸条。
笑社区入住须知1.社区内禁止养宠物(除已注册猫只)2.听到猫叫请立即上床闭眼,
无论当时在做什么3.邻居敲门必须回应,
但不要开门(紧急情况除外)4.凌晨三点后,
请无视走廊所有声音5.垃圾请分类投放,
违反者将受处罚6.每周日晚上8点社区聚会,所有住户必须参加7.规则可能更新,
请及时查看冰箱门林薇挑了挑眉,把纸条揉成团,抛物线投入垃圾桶。“无聊。”她评价道,
声音在空房间里弹了一下。整理行李花了四十七分钟。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靠窗的书桌上,
调整了三次角度直到完美垂直于桌面边缘。衣柜里挂了五件一模一样的黑色风衣,
七件白色衬衫,三件灰色针织衫。冰箱里的牛奶被扔了,换上了自己带的矿泉水。
晚上十一点,她开始写论文的第三章。屏幕上的公式像蚂蚁队列般整齐行进,
世界缩小到键盘的敲击声和显示器的蓝光。凌晨三点零一分,
走廊准时响起小孩拍皮球的声音。砰。砰。砰。节奏稳定,不快不慢,
正好是心跳静止时的频率。声音停在404门前。林薇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了眼时间。
她起身走到门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被打断的思路需要物理上的终结动作。透过猫眼,
她看见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个皮球。球是暗红色的,
上面沾着深色污渍。女孩抬起头,正对猫眼。她的眼睛很大,大得不合比例。“姐姐。
”她说,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闷闷的,“我的球掉到你阳台了。”林薇转身走向阳台。
阳台上空无一物,只有几盆枯死的植物——前租客留下的遗迹。她回到门前,
再次透过猫眼看。走廊空无一人。她回到书桌前,
在论文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现象一:听觉异常?视觉异常?时间:03:07。
需观察。”然后她继续写公式,仿佛刚才只是一段需要被忽略的广告插播。早晨七点,
林薇被阳光叫醒——这是她选择这间房的主要原因,朝南,采光极佳。
她花了二十分钟完成晨间例行:洗漱、更衣、泡茶。茶是锡兰红茶,从家里带来的,
味道比记忆里淡了一点。八点整,她出门倒垃圾。
塑料袋里只有几个矿泉水瓶和一张外卖传单——昨晚她点了寿司,外卖小哥把餐盒放在门口,
按了门铃就跑,速度快得像被什么东西追着。电梯门打开时,里面已经有人了。
502的阿姨,六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菜篮。看到林薇,
她的眼睛瞪圆了——真的圆了,虹膜似乎扩大了一圈。“新搬来的?”阿姨的声音很轻,
像怕吵醒什么。“404,昨天刚搬来。”林薇按了一楼。“昨晚...睡得还好吗?
”阿姨的眼睛往林薇脸上瞟,又迅速移开,“没听见什么吧?”“听见了。”林薇说,
“拍球声。”阿姨手里的菜篮晃了一下,里面的土豆滚到电梯角落。“你...你应声了?
”“没有。”“那就好那就好。”阿姨松了口气,但身体依然紧绷,“这里的猫,
千万不能理。它们叫你,你也不能回头。记住了啊!”电梯到达一楼。阿姨几乎是冲出去的,
菜篮子忘了拿。林薇捡起篮子,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人影。
她把篮子放在物业办公室门口——如果这个社区有物业的话。倒垃圾的地方在社区角落,
三个颜色鲜艳的分类垃圾桶并排站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林薇按照纸条上的要求,
把塑料瓶放进蓝色桶,纸张放进绿色桶——虽然她只有塑料瓶。转身时,她看见了猫。
一只纯黑色的猫坐在围墙上,尾巴垂下来,尾尖轻轻摆动。它的眼睛是金色的,
在晨光里像两枚古币。一人一猫对视了三秒,然后猫张开嘴。“喵。”声音不对。不是猫叫,
是小女孩的声音,和昨晚门外的声音一模一样。林薇停下脚步。猫从围墙上跳下来,
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近,在她脚边绕了一圈,然后用头蹭她的裤腿——标准的猫式撒娇。
但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林薇的脸,眼神里有一种过于复杂的情绪。“走开。”林薇说。
猫又“喵”了一声,这次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带着哭腔。然后它转身跑开,消失在灌木丛后。
林薇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现象二:生物异常。黑猫一只,
声音模仿能力。需确认是否为群体现象。”她走回单元楼时,在门口遇到了403的大叔。
大叔五十多岁,秃顶,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但报纸是倒着的。“新邻居?
”大叔上下打量她,眼神像在检查商品,“提醒你一下,这里的规则要遵守,一定要遵守。
上周有个年轻人不信邪,非要凌晨三点出门看看...”“然后呢?”林薇问。
大叔左右张望,压低声音:“然后就再也没回来。物业说是搬走了,但行李都还在屋里呢。
”他突然抓住林薇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周日聚会一定要来,一定要吃桌上的东西,
这是最重要的规矩!”林薇抽回手,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腕。“知道了。
”电梯来了。里面是601的花衬衫年轻人,张远。他看到林薇,
吹了声口哨——口哨声在电梯井里回荡出诡异的和声。“美女新来的?”张远靠在电梯壁上,
花衬衫的图案是夏威夷海滩,与这个阴沉的社区格格不入,“601,张远。提醒你哦,
这里的猫不能摸,不管它们看起来多可爱。”“已经有人提醒过了。”林薇说。
“但没人告诉你为什么吧?”张远凑近一点,身上有烟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因为这里的猫不完全是猫。或者说,它们曾经是别的什么东西。”电梯到达四楼。
林薇走出去,在门关闭前回头问:“你住了多久?”张远笑了,
笑容里有某种苦涩的东西:“久到快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祝你好运,404。
”门关上了。林薇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是检查冰箱。纸条还在,但内容更新了。
在第七条下面,出现了新的文字:新增规则:1.社区只有七只猫,如果看到第八只,
请立即回家锁门2.不要相信穿花衬衫的人说的话3.周三下午三点至四点,
请勿使用任何镜子林薇盯着第九条,想起张远的花衬衫。然后她打开笔记本电脑,
搜索“微笑社区异常事件”。结果几乎为零,只有几条几年前的租房信息,
价格正常得离谱——月租三千起。她换了个思路,搜索社区地址加上“失踪”。
这次有结果了:一篇五年前的本地新闻,标题是“老旧社区改造计划遇阻,
居民集体反对搬迁”。文章里提到,微笑社区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初是某单位的家属院。
九十年代末单位改制,社区逐渐衰落。三年前曾有计划拆迁,但居民集体反对,
理由是“这里是我们的家”。配图是一张居民**的照片。林薇放大图片,
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年轻十岁的502阿姨,头发还没秃的403大叔,
还有...房东,穿着同样的棕色西装,同样的青蛙微笑。
文章最后一段写道:“拆迁计划最终搁置。社区主任表示,尊重居民意愿,
将继续维护社区现有状态。”林薇关掉网页,在论文文档里新建了一个子文件,
标题是“社区观察记录”。她输入:假设一:空间异常。社区可能处于某种封闭状态,
与外界交互有限。假设二:居民异常。部分或全部居民非正常人类。
假设三:规则具有实际约束力,违反会导致后果。她停顿了一下,
明社区真相(如不影响论文进度)约束条件:需在此居住满三个月(合同限制)保存文件后,
她泡了第二杯茶。窗外的天空开始堆积乌云,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林薇喜欢雨天,
雨声是天然的白噪音,有助于专注。下午两点五十分,
她突然想起规则第十条:周三下午三点至四点,请勿使用任何镜子。现在是周三,
两点五十二分。她走到卫生间,镜子是常见的长方形,边缘有锈迹。
镜中的自己一如既往:黑色长发,苍白皮肤,灰色眼睛,面无表情。她抬起手,
镜中人也抬起手。她向左转头,镜中人也向左转头。两点五十七分。林薇从卫生间退出来,
关上门。她决定做个实验:规则是否必须遵守?如果不遵守会发生什么?三点整。
她从包里掏出一面小化妆镜,圆形,带塑料外壳。打开镜盖,自己的脸出现在小小的圆里。
起初一切正常,但十秒后,镜中的影像开始延迟——她眨眼,镜中人慢半拍眨眼;她转头,
镜中人的转动有可测量的滞后。三点零三分。镜中的脸开始变化。眼睛变大,嘴角上翘,
逐渐变成房东那种青蛙微笑。然后嘴巴张开,无声地说着什么。林薇懂唇语,
她读出来的是:“看·见·你·了”她合上镜子。三点零四分。卫生间的门后传来刮擦声,
像指甲划过玻璃。一声,两声,三声...然后变成了有节奏的敲击,
和昨晚的拍球声一模一样。林薇把镜子扔进垃圾桶,坐回书桌前,戴上降噪耳机。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流淌出来,盖住了所有不必要的声音。四点零一分,刮擦声停止。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镜子完好无损,镜中的自己正常如初,
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点。但镜面上有雾气,用手指一划,
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像有什么东西刚从镜子里呼出了一口气。
林薇用消毒湿巾仔细擦拭镜面,然后在观察记录里添加:实验一:镜子规则。
违反后出现视觉异常、听觉异常。结论:规则具有实际效力,
建议遵守(在成本可接受范围内)。傍晚,她点了第二顿外卖。这次是披萨,
外卖小哥同样把餐盒放在门口就跑。林薇开门取餐时,发现地上除了披萨盒,
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不是打印的,是手写体,字迹潦草:“不要吃聚会上的肉。
不要相信任何人。猫在帮你。第八只猫是关键。——一个想出去的人”纸条没有署名。
林薇把它和规则纸条放在一起,拍照存档。然后她吃了两片披萨,味道普通,
芝士拉丝的长度符合广告承诺的百分之七十。晚上,她继续写论文。凌晨三点,
拍球声再次响起。这次她没有起身,只是看了眼时间,在记录里写:“现象重复,第2夜。
”但今夜有所不同。拍球声持续了十分钟后,变成了敲门声。咚,咚,咚。不急促,不沉重,
只是固执地重复。林薇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再看。还是那个红裙小女孩,但这次她没有拍球,
而是抱着球,额头抵在门上。“姐姐,”她说,声音比昨晚更清晰,“让我进去好不好?
外面好冷。”林薇沉默。“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的灯还亮着。”小女孩的声音里带上哭腔,
“我只是想找我的球...你说谎,球不在阳台,你骗我。”林薇转身回到书桌前,
调出手机里的白噪音应用,选择“雨声”。在虚拟的雨声中,
她写完了第三章的最后一个公式。敲门声在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停止。第二天早晨,
她开门取牛奶时,发现门口放着一只玩具熊,棕色,左眼掉了,露出里面的填充棉。
熊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卡片:“对不起,昨晚吵到你了。这个送你。——你的邻居”没有署名。
林薇把熊拿进屋,用戴着手套的手拆开背后的缝线。里面除了填充棉,还有一小卷纸,
展开是一幅儿童画:一个房子,七只猫,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站在房子外。
房子上面写着“家”,小女孩头上写着“我”。
画的背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回不去了。”林薇把画拍照,熊扔进垃圾桶。
在出门倒垃圾的路上,她数了猫:早上看到两只黑猫,一只花猫;下午看到三只黑猫,
一只白猫。总共七只。没有第八只。但她在垃圾桶边,又遇到了那只声音异常的黑猫。
这次它没有叫,只是看着她,然后抬起前爪,在地上划了一下——不是无意义的抓挠,
是一个清晰的箭头,指向社区最深处的老槐树。林薇顺着箭头方向看去。槐树下,
张远站在那里,花衬衫在灰暗的天空下像一盏错误的灯。他也在看她,然后缓缓摇头,
用手指在脖子上横划一下——割喉的手势。警告?威胁?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林薇收回视线,
对猫说:“带路。”猫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向槐树走去。林薇跟在后面,步伐稳定,
像在赴一个普通的约会。槐树下有石桌石凳,张远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副象棋。“坐。
”他说,没有抬头。林薇坐下,选择红方。她执红先行。“你会下棋?”张远移动了一个卒。
“会一点。”林薇上了马,“你想说什么?”“我想说,你不该来这个社区。”张远跳了马,
“这里是个陷阱,进来了就出不去。”“合同只签了三个月。”“合同?”张远笑了,
笑容惨淡,“那东西就是个笑话。我签的合同是一个月,现在呢?三年了。
”林薇的手停顿了一下。“怎么做到的?”“时间在这里不一样。”张远吃掉了林薇的兵,
“有时候快,有时候慢。外面可能只过了一天,里面已经一个月。也可能反过来。
但总体趋势是...你在这里的时间会比你想象的长。”“为什么?”“因为社区需要居民。
”张远抬头看她,眼睛里有血丝,“住户越少,规则就越不稳定。
不稳定的规则会...反噬。”“反噬谁?”“所有人。”张远移动了车,
“包括那些制定规则的东西。”林薇沉思着走了一步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二个月。”张远说,“我尝试在聚会时不吃桌上的肉。结果那天晚上,
我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我睡了一夜。”“然后?”“然后我就吃了。
”张远的声音干涩,“每周都吃。现在我已经尝不出别的味道了。”棋局进入中盘。
林薇的攻势凌厉,张远防守得勉强。“纸条是你塞的?”林薇问。“什么纸条?
”“警告我不要吃肉的纸条。”张远摇头:“不是我。社区里想反抗的不止我一个,
但敢行动的很少。大部分人都...习惯了。”“第八只猫是什么?”张远的手一抖,
棋子掉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看到第八只了?”“还没有。
规则说看到就要回家锁门。”“规则在保护你。”张远压低声音,“第八只猫不是猫,
是...漏洞。是规则裂缝里漏出来的东西。看到它,意味着你离真相太近了。
太近会有危险。”“对你危险还是对我危险?”“对大家都危险。”张远重新摆好棋子,
“但对你最危险,因为你是新人,还没有被同化。”林薇思考着,
走了决定性的一步:“将军。”张远盯着棋盘,苦笑着认输。“你棋下得很好。
”“我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好。”林薇站起身,“谢谢你的信息。”“等等。”张远叫住她,
“周日聚会,不管发生什么,吃一口肉。就一口,能保住你的命。”林薇没有回答,
转身离开。黑猫跟在她脚边,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下,回头看向槐树。
林薇也回头看:张远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棋盘,花衬衫在渐起的晚风里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那天晚上,林薇修改了观察记录:新假设:社区是某种自维持系统,居民是系统组成部分。
规则可能是系统维护协议,也可能是控制手段。“肉”可能是同化媒介。她保存文件,
关上电脑。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节奏让人安心。凌晨三点,拍球声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歌声,童谣,调子熟悉但歌词陌生:“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只小猫排排坐一只偷了鱼,一只打了碗一只跑到东,一只跑到西还剩三只没名字,
等着你来取...”歌声在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林薇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数着自己的心跳。二十三下后,歌声完全消失。她坐起身,打开台灯,
在记录末尾添加:“现象三:规则可变性。违反规则可能导致规则变化。需进一步验证。
”然后她重新躺下,在雨声中入睡。这是她在微笑社区的第三天。论文进度:37%。
谜团数量:增加中。但她并不着急。毕竟,比起数据分析和假设检验,
解谜不过是同一套思维工具的应用。而她最擅长的,就是拆解复杂系统。
周日晚上七点五十分,林薇站在社区活动室门口。门是双开的木门,漆成暗红色,
像凝固的血。门缝里漏出灯光和人声,但人声很奇怪——没有起伏,没有情绪,
像一群人在朗读同一篇课文。她推开门。活动室比她想象的大,摆了六张长桌,
每张桌边坐着七八个人。所有人都穿着正式:男人西装,女人裙装,
孩子们也穿着小西装或连衣裙。他们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直视前方。
林薇的入场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所有的头同时转向她,所有的眼睛同时聚焦。没有人说话,
但空气突然变重了。“404的林**!”房东从主桌站起来,又是那套棕色西装,
又是那个青蛙微笑,“欢迎欢迎,请坐请坐。”他指向唯一空着的座位——在长桌尽头,
正对主位。林薇走过去,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坐下,视线扫过桌面。
食物很丰盛:冷盘、热菜、汤、甜点。但所有的肉菜都摆放在中央,是一大盆炖肉,
颜色深红,汤汁浓稠,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太香了,香得不自然,
像把整个香料柜倒进去煮出来的味道。“在开始用餐前,”房东举起酒杯,
“让我们欢迎新成员,林薇**!”所有人举起杯子,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喝的是红色液体,
但不是红酒——太稠了,挂在杯壁上像糖浆。林薇没有碰面前的杯子。“林**不喝吗?
”403大叔问,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光泽。“我酒精过敏。”林薇说。“哦,
那太遗憾了。”房东放下酒杯,“不过没关系,重点是肉。这是我们社区的传统美食,
每周只做一次,用的是秘制配方。每个人都必须尝一尝。”“必须”两个字咬得很重。
侍者开始分肉,每人一勺,盛在白瓷盘里。轮到林薇时,侍者——是502的阿姨,
穿着侍者制服——给了她双份。“新人优待。”阿姨说,眼睛不敢看林薇。肉放在面前,
热气腾腾。林薇仔细观察:纹理像猪肉,但更细腻;颜色像牛肉,但更暗沉;香气像羊肉,
但没有膻味。它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炖肉,除了...它在微微颤动。
不是热气造成的视觉误差,是真的在动,像还有生命。“请。”房东说,
自己先切了一块放进嘴里。他咀嚼得很慢,很享受,眼睛半闭着。其他人也开始吃。
刀叉切割肉块的声音汇成一片,咀嚼声,吞咽声,满足的叹息声。孩子们吃得尤其快,
盘子里很快见底,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中央的大盆。林薇拿起叉子,叉起最小的一块。
肉在叉尖上颤抖。她抬起手,把肉送到嘴边——灯灭了。不是跳闸那种突然全黑,
而是缓慢地、逐渐地暗下去,像有人调低了世界的亮度。最后只剩每张桌上的一盏小灯,
灯罩是红色的,在地板上投出血泊般的光斑。“啊,又来了。”房东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老电路,总是出问题。不过不影响,大家继续吃。”但没有人继续吃。
所有人都放下了刀叉,坐直身体,眼睛盯着中央的某个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但现在,
在红色灯光下,似乎有影子在汇聚。林薇趁这个机会,把肉块塞进餐巾,
然后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一块从外卖牛排上切下来的肉,大小形状相似。
她用叉子叉起替代品,假装放进嘴里,实际上让它滑进袖口的暗袋。咀嚼声重新响起。
但这次,林薇注意到一些细节:有些人的咀嚼是空的——嘴巴在动,但喉咙没有吞咽的动作。
有些人的眼睛在吃肉时变得呆滞,瞳孔放大。孩子们的反应最明显:吃完肉后,
他们坐得更直了,脸上的表情和大人一样,那种标准的、空洞的微笑。
“林**觉得味道如何?”房东问。“独特。”林薇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房东又笑了,“下周还会有,每周都有,直到...”他的话没说完,
但林薇听懂了未尽之意:直到你也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晚餐继续。甜点是布丁,也是红色的,
颤抖的程度比肉更明显。林薇没有碰。八点四十五分,聚会突然结束。没有宣布,没有信号,
但所有人同时站起来,同时推开椅子,同时向门口走去。动作之整齐,像演练过千百次。
林薇走在最后。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活动室:侍者正在收拾桌子,
但收拾的方式很奇怪——他们不是把剩菜倒进垃圾桶,而是...装进自己的身体。
502阿姨拿起一块剩肉,直接塞进嘴里,没有咀嚼,整块吞下。403大叔端起肉汤,
仰头灌下去,汤汁从嘴角溢出,滴在衬衫上。没有人擦。他们只是继续收拾,继续吞吃,
像在执行某种仪式。林薇关上门。走廊里,张远在等她。花衬衫在昏暗灯光下像伤口。
“你吃了?”他问,声音紧绷。“吃了。”张远盯着她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
“感觉怎么样?”“有点咸。”这个回答让张远愣了一秒,然后他笑了,真正的笑,
不是社区里那种模板笑容。“你骗过他们了。”“暂时。”林薇说,“能维持多久?
”“一次,也许两次。”张远跟着她走向电梯,“但他们会检查。如果你没有变化,
他们会知道。”“什么变化?”张远按下电梯按钮。“情感淡化,记忆模糊,
对社区规则无条件服从。最重要的是...你会开始觉得这里的食物是全世界最美味的,
外面的东西难以下咽。”电梯来了。里面空无一人,但镜子里映出他们的影像。林薇注意到,
张远的镜中影像比本人慢半拍转头,像信号延迟。“镜子规则为什么存在?”她问。
“因为镜子会暴露真相。”张远说,“社区里很多东西都不是它们看起来的样子。
镜子有时候会...映出原形。”电梯到达四楼。林薇走出去,张远没有跟出来。
“周三下午别出门。”他在电梯门关闭前说,“每周三下午,是清洁时间。”“清洁什么?
”张远的笑容消失了。“清洁掉不该存在的东西。比如...试图反抗的人。”电梯下行。
林薇站在走廊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不是温度变化,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冷,
像有东西抽走了周围的生气。她快步走回404,锁上门,背靠在门上深呼吸。
口袋里的肉块还在,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温度。她把它拿出来,装进密封袋,
贴上标签:“样本A,社区聚会肉类,需化验”。但问题来了:她怎么化验?没有设备,
没有试剂,甚至不能确定普通化学方法是否有效。她在房间里踱步,思考。
窗外的社区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灯光昏黄,像困倦的眼睛。
她数了数亮灯的房间:十二户,但社区有二十四户。一半的房间是暗的。
那些暗的房间里住着人吗?还是空的?或者...她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不是拍球声,
是真正的敲门,礼貌的三下。林薇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是602的住户,
一个她没见过的中年女人,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有事吗?”林薇隔着门问。
“我家的猫跑出来了,”女人说,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只黑猫,你看见了吗?
它对我很重要...”“没看见。”林薇说。“求求你,帮我找找。”女人开始哭泣,
“它是我女儿留下的唯一的...我不能失去它...”林薇沉默了几秒。“你女儿呢?
”“她...她搬走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搬去很远的地方。
猫是我唯一的念想。求求你,帮帮我...”林薇想起规则: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但这个女人不是陌生人,是邻居。规则说邻居敲门必须回应,但不要开门。“现在是晚上,
”林薇说,“明天再找吧。”“等不到明天了!”女人突然尖叫,捶打门板,
“今晚必须找到!必须!”捶打声越来越重,门板震动。林薇后退一步,手伸进口袋,
握住了某样东西——一支看起来普通的钢笔,但她握得很紧,像握着一把刀。
捶打声突然停止。“算了。”女人的声音恢复正常,甚至有点过于平静,“打扰了,晚安。
”脚步声远去。林薇从猫眼再看:走廊空无一人,但地上有一滩水渍,
从她门前一直延伸到楼梯间。她记下这个细节,然后检查门锁。门锁完好,
但门板上...有几个浅浅的凹痕,形状像指甲,但比人类指甲更尖、更长。那一夜,
她睡得不安稳。梦里全是红色的肉,颤动的布丁,以及一张张空洞微笑的脸。凌晨四点,
她被雷声惊醒,发现窗户上趴着什么东西——一只黑猫,金色的眼睛在闪电中闪烁。
是那只声音异常的黑猫。它用爪子抓挠玻璃,然后张开嘴。这次没有发出声音,
但林薇读懂了唇语:“快·跑”然后猫跳下窗台,消失在雨夜中。第二天是周一。
林薇起床时头痛欲裂,像有人用钝器敲打她的头骨内侧。她泡了浓茶,但没用。
论文写不下去,公式在屏幕上跳舞,拒绝排列成有意义的序列。她决定出门走走,
也许新鲜空气有帮助——虽然社区里的空气从来算不上“新鲜”,
总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在社区花园,她遇到了502阿姨。
阿姨在修剪玫瑰花丛,但剪下来的不是花,而是...手指形状的枝桠。她看到林薇,
停下动作,眼睛又瞪圆了。“林**脸色不太好。”阿姨说。“有点头痛。”“正常的。
”阿姨继续修剪,“新人都会头痛,适应了就好了。吃块糖?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色糖果,包装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糖果在缓慢蠕动。
“不用了,谢谢。”林薇说。阿姨把糖塞进自己嘴里,咀嚼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在嚼骨头。“周日聚会好玩吗?”“还行。”“肉好吃吧?”阿姨盯着她,“我做的酱料,
秘方呢。”林薇想起阿姨吞吃剩菜的场景。“很好吃。”“那就好,那就好。”阿姨笑了,
这次的笑容接近正常,“下周还有,我给你留最好的部位。”林薇继续走。头痛在加剧,
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重影。她看到两只猫在打架——不,不是打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