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九月,秋老虎咬得人后颈发烫。
陈砚攥着被汗水浸湿的录取通知书,盯着十字路口红绿灯切换,就是这儿,那辆失控的渣土车会撞碎他的人生。
绿灯亮起时,他忽然笑了。
十年前这场车祸让他脑震荡昏迷三天,醒来时市理科状元的名额已被某局长的公子顶替。
母亲为讨公道在教育局门口跪到吐血,父亲在工地摔断腿,他则从清北苗子沦为三本落榜生。
此刻手机震个不停,是班长在群里@所有人:「明早七点搬书,自愿参与!」
自愿个屁。
陈砚把通知书塞进书包夹层,抬脚走向反方向。
校门口奶茶店飘来甜腻香气,他想起上一世被堵在这条巷子里时,书包里装着的英语习题集被踩成纸浆。
“陈砚?”
穿露脐装的女生扒着奶茶店玻璃门,染成粉色的指甲敲得哒哒响:“周少让你交保护费。”
江城九月,正午十二点十七分。
陈砚站在斑马线前,红灯倒计时十七秒。
他十八岁,南华附中高三学生,身高一米七九,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衬衫,领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黑框眼镜后头的眼神很静,像是教室后排那台老旧电风扇停转后的叶片,不动,但随时能转起来。
书包斜挎在肩上,右手插在裤兜里,指尖碰着一张纸,折叠整齐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边角已经磨毛。
这张纸他看过十年,每一道折痕都记得。
十年前他是全省理科状元,分数够清北任何专业。
可最后录取名单上没他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周浩。
父亲那年在工地摔断了腰,母亲跪在教育局门口喊冤,吐了血。没人管。
后来他在一场车祸里闭眼,再睁眼,回到了高三开学前一天。
他知道明天班群里会发通知,让全班去搬教材。他也知道,下午三点,通往教学楼的小巷会被堵死。
周浩最喜欢在那里动手,不打脸,不留伤,只让你知道谁说了算。
但他不去。
这一世,他不走别人安排的路。
手机震动,班级群弹出消息:“班长:下午两点,全体**搬书,地点教学楼一楼。”
陈砚点开,回复一句:“已搬入宿舍,暂不返校。”
发完,退出群聊。
动作干脆,没有犹豫,他知道班长不会追问,这种事在附中太常见了,有人来,有人不来,只要别当面顶撞,规矩就还在。
他转身拐进商业街。
奶茶店冷气足,玻璃门一推开,热浪被截在门外。
他走到柜台前,点了杯冰柠檬水,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页面是昨夜美股收盘数据,K线图铺满左半屏,右边贴着国内几支基建股的走势分析。
他手指敲键盘,节奏稳定,像晚自习最后一节,走廊巡课老师听不见的那种。
他不是在炒股。他在记账。
记那些不该被忘记的人情往来、利益链条、权力交换。
比如上周三,周浩请全班喝奶茶,钱是教育局基建科报销的“校园文化建设补贴”。
比如上个月,体育器材室多了十双**球鞋,登记表写着社会捐赠,收货人是周浩。
这些事没人查,也没人敢查。
但现在有人开始记了。
店门口风铃响。
一个女生走进来,脚步有点急。她十七岁左右,穿着改短的校裙,裙摆离膝盖差了两指宽。
左手小指涂着荧光粉指甲油,在阳光下亮得扎眼。右耳戴银色耳钉,吊着个小小的篮球造型。
她是林悦,高三(2)班学生,周浩团伙里的传话筒。
平时负责收保护费、盯梢异动、散布谣言。听说她爸病重,欠了一堆医药费,只能靠周家接济。
陈砚抬眼看她。
林悦站到桌边,语气轻佻:“校草不去搬书?周少说,交五十块劳务代偿,就算抵了。”
店里人不多,店员低头刷短视频,笑声断断续续。窗外行人匆匆,没人往里看。
陈砚合上电脑,从书包侧袋抽出宿舍钥匙,挂在手指上晃了晃:“我刚搬完行李,不在校住。”
声音不高,也不低。
林悦愣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对方会装傻、会求情、或者干脆掏钱了事。没人这么平静地跟她说话,尤其还是个男生。
陈砚起身,经过她身边时,语速没变:“告诉周浩,篮球场见,三点整。”
说完推门出去。
风铃又响了一声。
南华附中篮球场,三点零七分。
周浩已经在了。
他一米八五,体育特长生,穿黑色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
身后站着两个跟班,一个抱着球,一个嚼着口香糖。场边围了七八个学生,有认识他的,笑着打招呼,也有不认识的,远远看着。
这就是他的地盘。
规则由他定,输赢由他说。
陈砚走进球场时,周浩把球抄起来,用力砸向他胸口。
球速快,角度刁。
陈砚伸手接住,动作不大,像接住一片落叶。
“不来搬书,挺有底气?”周浩冷笑,“现在知道来了?”
陈砚拍了两下球,声音平稳:“赌什么?”
“输的人,绕操场爬一圈。”
“行。”
他退到三分线外,站定,屈膝,起跳,出手。
篮球飞出,轨迹笔直,穿过篮网中央,连擦都不带擦。
空心入筐。
落地后,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看向周浩:“你爬,还是我爬?”
场边安静了几秒。
有人低声“**”,有人抬头看篮筐,怀疑是不是刚才那球投的。
周浩脸色变了。他没想到这人真敢应战,更没想到他真能进。
他接过球,自己站到三分线外,模仿动作投出,砸在篮板上反弹出老远。
跟班赶紧去捡。
陈砚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
路过场边梧桐树时,耳机塞进耳朵,财经新闻的声音流出来:“今日发改委发布新一轮城市更新计划……”
他右手伸进书包,摸到U盘边缘。金属外壳冰凉,贴着掌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周浩坐在球场边沿,手抓着球衣下摆,指节泛白。
他盯着篮筐,一句话没说。
旁边跟班想开口,被他抬手拦住。
他不怕打架,也不怕被人挑战。
但他讨厌这种感觉,明明占着理,却被对方一句话堵死;明明有势,却被一个进球压得喘不过气。
这不像普通的对抗。
更像是……被设计了。
林悦站在校外围栏旁,看着陈砚走远。
她指甲上的荧光粉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刚才她在奶茶店门口听见那句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笑话。结果这人真去了,还用一个球让周浩哑火。
她跟着周浩一年多了,见过他扇人耳光、见过他踹翻自行车、也见过他对着老师笑嘻嘻地认错。
但她没见过他被人这么干净利落地压一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粉色指甲油裂了一道缝。
夕阳西沉,江城依旧闷热。
陈砚走在主干道上,梧桐树影拉得很长。
他没回头。
他知道那个曾经撕他资料、堵他小巷、顶替他人生的人,已经开始走向自己亲手挖好的坑。
而他只需要继续走。
一步,一步,踩在时间线上。
踩在因果链上。
踩在所有人以为安全的规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