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禁地外的亭子,几位长老围着一张石桌,气氛凝重。
争论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个个面红耳赤,石桌被拍得砰砰作响。
药园的孙长老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急切:
“万万不可再扩大血纹草种植了!这凝血丹改良版虽见效快,但副作用至今不明!此物本就是至邪之气蕴化而生,长此以往,万一……”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钟荀长老便急不可耐地打断,声音拔高了几分:
“孙长老此言差矣!门内弟子因黑水堂频频受伤,内伤沉重,急需救治!眼下山下动荡,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若因循守旧,耽误了救治,人手短缺,谁来维系大局?”
“这……”孙长老被噎得一时语塞,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旁观的琼雪长老,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孙长老身上:“孙长老,受伤内门弟子的具体情况如何?”
孙长老定了定神,沉声汇报道:
“回琼雪长老,近日调查黑水堂事件的内门弟子,伤势惊人地一致——皆是五脏六腑受创,内功根基紊乱,情况远重于外伤。”
“几乎……全是这种诡异的内伤!凝血丹消耗巨大,门内库存已然告急。”孙长老补充道。
“暂缓扩大种植。”琼雪长老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此事关系重大,需我与无锋师兄商议后再定。”
“琼雪长老,刻不容缓啊!”钟荀长老显得有些焦躁,“按此情形,内门弟子损耗下去,迟早难以为继!届时……”
“秦长老已亲自带队追查黑水堂,应能暂缓事态。”琼雪长老平静地截断他的话头,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几位长老徐徐退下,钟旭长老却似乎还有什么要说,但也是嘟囔着退下了。
琼雪长老站在亭子里,她的眼睛望向了四象峰的方向,然后随即走向长老阁
长老阁内。
欧阳无锋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如山。他缓缓转身,看向琼雪:
“青竹苑外门弟子,林青一……你可曾留意?”
“入门筛选那日,秦师弟便察觉他灵力有异。”
无锋长老右手掌撑着桌面,然后握紧拳头,“神武门立派百年,入门试炼从未有人能以那般‘自然’之态折断验灵筷,而非以精纯真气将其平整削断。此子……绝不简单。”
他顿了顿,剑眉深锁:“可怪就怪在,平日观察,他又似资质平平,毫无锋芒显露,如同……刻意藏拙。”
琼雪长老微微颔首,神情淡然:“我见过那孩子,心性倒算沉稳,是个老实正直的徒弟。”
“只是眉宇间总似压着心事,不愿展露分毫。也许将来,会是个人才…”
无锋长老目光微动,语气转缓:“鸾儿伤势未愈,你不去多陪陪她?”
琼雪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被坚毅取代:“门内正值多事之秋,外患频生,怎么能因一点家事而乱了大局?况且……”
她话锋一转,带着凝重:“秦长老已有回报,背后作祟者确是黑水堂无疑。只是他们所伤我弟子之功法,专攻内腑、紊乱真元,手法……颇为诡异歹毒。”
无锋长老冷哼一声,袍袖无风自动:“当下之计,唯有先用这偏方顶上!加大血纹草用量,稳住这特殊时期的局面。待揪出黑水堂背后的主使……”
他眼中寒光一闪,“哼,我定要他们连本带利偿还!”
琼雪长老上前一步,她看向窗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无锋师兄,我唯一忧心的,便是这血纹草本身。此物邪异,若被有心人利用……”
她的目光若有深意似地扫过房间,补充道:“只怕这祸患不在外,唯在这萧墙之内。”
无锋长老身形猛地一顿,宽大的袖袍无意识地收紧。
“此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看来禁地的秘密是藏不住了…那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他缓缓背过身去,沉默良久,最终只吐出斩钉截铁的一句:
“此事,我自有主张!”
阁内重归寂静,唯余方才话语中的隐忧,沉沉压在心头。
夜色如墨,长老墓园内,青一握着扫把一点一点的扫着落叶。
他动作专注,扫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是他最后几天清扫这里了。
想到萧长老严厉的责骂,青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寒意未消。
青一弯腰扫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抹熟悉的白裙。
她静立在风清掌门的墓碑前,螓首低垂,腰间系着朱红剑穗。
“一定是因为风清掌门的事吧,只是这么晚了,她还在……”他心头一紧,放轻了动作。
青一下意识地改变了清扫的路线,刻意绕开了那片区域,手中的扫帚似乎也变得沉重。
他想避开这沉重的氛围,避开她此刻难以承受的痛楚。
师姐她最近心情都不太好,希望那个时候她已经走了,青一内心想。
温柔的晚风徐徐吹过,时间在落叶的飘零中流逝。
孤单的身影越来越近。
青一故意放慢动作,几乎是在一寸寸地挪动,但墓园有限,那片被悲伤笼罩的中心终究避无可避。离她越来越近,他不得不踏入那片空气都凝滞的区域。
他内心的犹豫和想要避让的心情,最终败给了职责——那里也需要清扫。
最后还是不得不一脚踏进了这奇怪的悲伤氛围,但眼前的景象让青一驻足在旁。
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消失在阴影里。
昭鸾的双手紧紧交叠在身前,攥着那束朱红的剑穗的手臂微微发抖。
细微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像受伤小兽的呜咽,青一却更加不知所措,因为安慰别人,显然不属于“卧底”的工作范围。
况且前几次,自己因为好心反而说了不少错话。
这个奇怪的“安静”场景持续了十几秒。
“风清掌门…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你…”
也许是心底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促使青一的安慰打破了寂静。
“他们说……那场战斗,神武门损失惨重,父亲为了掩护同门被魔教围在了葬龙谷……”她的话因为抽泣断断续续。
“无锋长老求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弯下腰,那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的痛楚都哭出来。
“对不起,我想说——”青一看着眼前“小女孩”般的大哭,他却无所适从。
“这剑穗……是父亲送我的……”她声音嘶哑。
“父亲他说,希望我能够成为一道炽烈的光,能够去驱散普世间的一切不公与黑暗。”
“可我觉得好难…”话音之间,又一滴泪水滑落到她的侧脸。
“成为一道炽烈的光……”青一喃喃重复着的这句话,让他陷入深思。
这句话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紧锁的匣子。
他想起了——
大哥宽阔却疲惫的背影;想起了狼叔叼着草根的样子;想起了鸢儿师姐狡黠灵动的笑容……
想起了山谷里深邃无尽的黑暗中的那一堆小小的篝火。
眼前这个被巨大悲伤和理想重担压垮的少女的叩问,让青一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也许,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一缕小小的烛光,也有它的意义。”青一看着师姐,他脸上一抹淡然的微笑。
这句话仿佛在说给她听,也仿佛在说给当年那个在篝火旁的男孩听。
“可是,一缕小小的烛光,又有什么用呢?”她的脸微微上抬,泪眼婆娑地望着青一,眼中充满了疑惑,像迷路的孩子一样。
青一此内心好像懂了很多,他怕自己笨拙的言语无法承载这份重量,情急之下,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拉着她的手腕走到旁边的开阔草坪上坐下来。
“青一师弟,你…”昭鸾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惊的停止抽泣,大脑空白,身体却下意识地没有抗拒,任由他牵引着。
“你看师姐,你看天上”青一让她坐在草地上,开始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在这寒冷的黑夜里,是它微弱的火光,让我感受到光明,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希望,就像这星星一样。”青一指着天上的星星。
“师姐,你看到那遥远明亮的织女、牛郎和天津四了吗?它们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巨大的三角”
“这是…”昭鸾顺着他的指引,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片璀璨的星河。
“每到夏季夜晚,我都依靠这个三角星来找到前进的方向,星光它纵使微弱,但依旧给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这是青一做任务用来定位的方法,也是鬼狩伙伴教给他的生存之道。
“青一师弟……”昭鸾唇边溢出低低的呼唤,声音轻得像叹息。但青一完全沉浸在自己汹涌的情感与感悟中。
她呆呆地望着身旁这个急切又认真的少年。平日里少言寡语、行动多于表达的他,此刻竟急切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分享着他心底最珍贵的感悟。
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更亮,充满了真挚。
“师姐,我从小就没有家人,但我很幸运,遇到了一群关爱我的伙伴,他们就像家人一样关爱我,就像那一点烛光…”
青一内心一阵感慨,是狩字门的伙伴,在他人生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丝暖意,那仿佛就是家的感觉。
“师姐,你懂了吗”滔滔不绝讲完,青一望着天空的头埋了下来,看着旁边的师姐。
昭鸾刚才根本没听他的讲话,只是呆呆的望着他,此刻少年的质问一下把她拉回现实,她望着少年兴奋的脸。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她的耳朵一下子充满了绯红,只不过被夜色掩盖,这种害羞感让她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敷衍:
“嗯…嗯,对的,我懂了,我…明白了…”她含糊地应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回答什么。
不过真正让她懂的不是这滔滔不绝的解释,而是少年那认真讲解的神情,那种陌生的感觉,一下子…
光明,温暖和希望…这一路走来我好像忽视了很多东西,我好像丢掉了很多东西。昭鸾回过头来望着天上的星星,今晚的景色让她记下了一件美好的事情。
夜空之下,少女仰望星空的侧影与少年期待回应的目光,无声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折射出一种名为懵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