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方才回来之时,买的不是这块玉佩啊。”凤离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兴许是记错了。”
三日后。
柳花坊的喧嚣热闹减退了不少,整座宅院都浸在浓得化不开的胭脂水粉气里。
霓裳提着裙摆穿过抄手游廊,正欲回栖霞阁,廊下的喧闹声却生生绊住了她的脚步。
赵衍正搂着个娇俏姑娘靠在朱红柱子上,酒气熏得半条回廊都弥漫着酸腐气。
他指尖轻佻地捏着那侍女的下巴,声音大得能惊飞檐角栖息的夜鹭:“还是你这小妖精知情识趣,比那霓裳强多了——整日病恹恹的,碰都碰不得,哪有你这般水灵动人?”
话音未落,一只玉簪“当啷”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声响划破了廊下的调笑。
那是前些日子,赵衍亲自送来的,然而再次被婉拒,这才气愤离去,已经好几日没理她了。
霓裳立在廊尽头,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受伤。
赵衍本是她的常客,对她觊觎已久,此刻借着醉劲,言语更是浪荡无忌,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霓裳”该有的骄傲里。
“赵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被辜负的委屈,缓缓往前挪了两步。
赵衍眯着醉眼看清是她,非但没收敛,反而借着酒劲笑得愈**荡:“哟,正主寻上门了?怎么,听不得旁人说你身子弱?你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本公子先前对你的那些好,怕不是喂了狗!”
霓裳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眼眶瞬间红了,一副被情郎碾碎真心的楚楚可怜模样。
她刻意让声音颤巍巍的,带着哭腔道:“我原以为赵公子先前说的‘真心待我’是真的,那些送我的珠钗、许我的将来……原来都是哄我的?公子如今这般说我,就不怕寒了人心么?”
“寒心?”赵衍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推开怀里的姑娘,脚步踉跄着朝霓裳逼近,酒气喷在她脸上,“你一个柳花坊的风尘女子,也配谈‘真心’?本公子先前对你好,不过是图个新鲜!如今新鲜劲过了,你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能管起本公子来了?”
霓裳身子一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帕子被打湿了大半:“我虽身在柳花坊,却也把公子的甜言蜜语当了真……原是我痴心妄想,错把浪荡当真情,还以为公子与那些轻薄人不同……”
“不同?”赵衍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被霓裳偏头躲开,顿时怒上心头,声音粗哑起来,“在本公子眼里,你们这些卖笑的没一个不同!装什么贞洁烈女?谈什么真心廉耻?不过是些哄男人掏钱的把戏!”
旁边的龟奴连忙上来拉劝,霓裳却趁着混乱,捂着脸转身就跑。
泪水湿透了面纱,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分不清是真哭还是假哭——
凤离歌本没打算在计划里加这出,可小霸王赵衍的出现,倒给了她一个更完美的借口。
“姑娘!姑娘您慢些!”芸豆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回了栖霞阁,霓裳一把扯掉面纱,扑在榻上就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把隔壁的柳妈妈都惊动了。
“我的小祖宗,怎么了这是?”
柳妈妈捏着帕子进来,见她哭得肩膀直抖,连忙让芸豆倒热茶,“定是那赵小霸王欺负你了?他就是个浑人,姑娘别往心里去。”
“妈妈……他……我……”霓裳哽咽着,从指缝里偷看柳妈妈的神色,“我在这柳花坊,难道就只是供人取乐的腌臜玩意儿吗?”
柳妈妈劝了半个时辰,又让芸豆陪着说体己话,直到残月初斜,将落未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在阶前,栖霞阁的哭声才渐渐歇了。
窗外的月亮已沉到西墙尽头,只剩半轮银钩悬在檐角,连带着庭院里的树影都拉得格外长,像是在无声催促着这漫漫长夜早些落幕。
芸豆轻手轻脚地添了盏灯,见霓裳终于止住抽噎,只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才松了口气。
芸豆看着自家姑娘红肿的眼睛,只当她是真伤了心,却不知榻上的人早已敛去泪痕,眼底只剩冰冷的算计——
赵衍的醉话,恰好成了“霓裳”伤心自焚的最好注脚。
而此刻烂醉如泥的赵衍,被手下抬回府里时还在胡骂,压根不知自己随口的一句醉话、气话,竟成了这场大火最合理的“缘由”。
凤离歌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半年的阁楼……
四更梆子的余响还在柳花坊的回廊间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噔!噔!噔!噔!
西角柴房的茅草堆里已蹿起金红火苗。
更夫酒葫芦里的烈酒刚晃出半滴,那火苗便顺着浸过桐油的柴草疯长,舔上木板墙时发出“噼啪”脆响,像无数条火舌在贪婪地吞噬着暗夜。
栖霞阁内,凤离歌正对着菱花镜。
镜中“霓裳”的脸苍白如纸,唇上胭脂却艳得像刚凝的血——这是她精心维持了半年的病娇模样。
指尖捏着那枚泛着冷光的羊脂玉,玉质细腻如凝脂,若非凑近细看,绝难发现内里藏着一个极小的“宴”字。
窗外的黑夜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连虫鸣都销声匿迹,安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芸豆刚要开口询问,后颈忽然传来一阵酸麻,身子一软便无声倒在榻边。
凤离歌俯身,将几张银票和新的身份文书轻轻塞进她怀中,指尖掠过她散落的发丝,动作利落却无半分留恋。
转瞬之间,一名黑衣男子从窗隙滑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
他熟练地将备好的尸体放在榻上,再俯身扛起昏迷的芸豆,足尖一点便从窗户掠出,身影瞬间融入夜色,只余下窗棂轻微晃动的声响。
凤离歌转身看向床榻,那具从城郊寻来的孤女尸体已被换上水红罗裙。
腕间戴着霓裳常用的银镯,发间插着她最爱的珠钗,连那被芸豆拾回碎了的玉簪也放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