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琴音七岁那年的盛夏,蝉鸣在街道上空织成密网,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
空气里飘着冰棒纸融化后的甜腻气。楚怀安被妈妈牵着手,
迈进“爱乐”钢琴补习班的大门时,指尖还沾着玩弹珠蹭的灰。他穿着松垮的蓝白短袖,
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对要和一群陌生人一起摁那些黑白方块这件事,
满心抵触像刚喝了中药的舌头,泛着涩。推开门,琴房里的光线瞬间裹住他。
十几架钢琴整齐排列,乌木色琴身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浸在水里的玉。
楚怀安还没来得及打量墙上的乐谱,一阵清脆的琴音突然漫出来,像春日里破冰的溪水,
叮叮咚咚撞进他耳朵里。那是《小星星》,被弹得带着点跳脱的雀跃,
每个音符都像裹了层糖霜。循声望去,靠窗的琴凳上,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正专注地弓着背。
她的碎花裙摆随着身体轻轻晃,阳光透过米白色纱帘,给她的发梢镀了层浅金,
连落在琴键上的指尖,都像沾了细碎的光。楚怀安看呆了,
连妈妈什么时候松开他的手、走到前台登记,都浑然不觉。他只觉得那束光里的身影,
比院子里的向日葵还让人移不开眼。“你也喜欢钢琴呀?”一曲终了,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转向他,睫毛上像落了点阳光,笑起来时,
嘴角边的两个酒窝能盛下整个夏天的甜。楚怀安讷讷点头,喉咙像被棉花堵住,
憋了半天才挤出句:“你弹得好听。”这是他和李欣然的第一面,琴键是媒人,
把两个小小孩的目光,紧紧缠在了一起,像琴房窗台上那盆刚抽芽的勿忘我,悄悄生了根。
往后每个周末,楚怀安都盼着去琴房。两人的琴凳越靠越近,
中间只隔着能放下一本乐谱的距离。李欣然像只欢快的小雀,
叽叽喳喳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今天我同桌把橡皮屑撒进别人水杯啦,
被老师罚站时脸憋得像番茄!”楚怀安在一旁安静听着,
指尖偶尔在琴键上敲出几个零散的音,李欣然就凑过来教他:“这里要轻一点,
像羽毛落在琴键上……你看,这样才好听。”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带着点牛奶糖的香气,
比任何旋律都让人心安。骤别琴房小学三年级开学那天,风里带了点桂花的香。
楚怀安背着印着奥特曼的书包,早早守在琴房门口,手指把书包带攥得发皱。往常这个时候,
李欣然总会蹦跳着从转角出现,马尾辫甩成欢快的弧,老远就喊他的名字。
可太阳渐渐爬到头顶,琴房的门开了又关,他从晨光等到日头偏斜,
始终没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老师,李欣然怎么没来呀?”课间休息时,
楚怀安攥着那本被两人画满小表情的《汤普森教程》,跑到教钢琴的张老师身边。
张老师正在擦琴键,闻言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欣然转学去外地啦,
跟着爸爸妈妈去的,以后……不能和你一起弹琴咯。”琴谱上那个被李欣然画成笑脸的音符,
突然变得扎眼,楚怀安攥着纸页的手不断收紧,指节泛白,直到把那页纸捏出深深的褶皱,
像他骤然揪紧的心。那天之后,楚怀安再去琴房,总不自觉往李欣然常坐的位置看。
琴键还是黑白分明,可旁边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小脑袋凑过来,
指着他弹错的地方笑;再也没有谁在他练琴时,偷偷把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手心。
他开始独自练琴,手指机械地按动琴键,《小星星》的旋律在空荡荡的琴房里打转,
却怎么也填不满心里的缺口。有时候弹着弹着,眼泪会突然掉在琴键上,把音符泡得发皱,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湿,像要把整个秋天的委屈都哭出来。
琴房窗台上的勿忘我不知什么时候枯了,楚怀安偷偷把它拔了,又从家里带来新的种子种下。
他每天都去浇水,盼着它发芽,就像盼着那个扎马尾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琴房门口。
可种子始终没破土,就像李欣然的消息,石沉大海,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重逢初中初一开学报道那天,九月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在公告栏前打旋。
楚怀安挤在人群里看分班表,被身后的人撞了下肩膀。还没来得及皱眉,
一道熟悉的声音像炸开的烟花:“楚怀安!”他猛地回头,就看见扎着双马尾的身影扑过来,
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撞得踉跄。是李欣然。她高了些,马尾辫也长了,
垂在背后像条黑色的绸带,眼睛亮得像小时候琴房里的光。“我又回来啦!
”李欣然抱着他的胳膊晃,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
“以后又能一起弹琴咯!”楚怀安望着她笑,心里那道因为分离裂出的缝,
正被她的声音、她的气息,一点点温柔缝补,暖得让他鼻尖发酸。重逢后的琴房,
成了两人的专属乐园。初中的课业比小学重,可每个周末,他们还是雷打不动地往琴房跑。
琴房重新换了批钢琴,乌木色的琴身更亮,楚怀安总说新琴不如旧琴有味道,
李欣然就笑着敲他的脑袋:“是你念旧啦。”李欣然弹琴的技艺愈发灵动,
指尖在琴键上飞舞,能变出《梦中的婚礼》里缠绵的浪漫,
也能弹出《致爱丽丝》里俏皮的温柔。有次她弹《卡农》,楚怀安忍不住加入,
左手替她按低音区的**。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一起,像有电流窜过,
李欣然的指尖顿了半拍,琴音漏了个空,她红着脸抬头,撞进楚怀安含笑的眼睛里,
慌忙低下头去,琴键上的音符都带着点慌乱的甜。楚怀安常弹《你离开的事实》,
舒缓的旋律里藏着这些年说不出的惦念与欢喜。每次弹到**处,
他总会偷偷看李欣然——她托着腮,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听得入神,
偶尔跟着哼几句不成调的曲儿,像只满足的小猫。“你为什么总弹这首呀?”有次李欣然问,
手里转着一支铅笔。楚怀安的手指顿在琴键上,心跳漏了一拍,含糊道:“好听。
”其实他没说,这首曲子的名字,
像在替他诉说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害怕再次失去的不安,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都揉在音符里,被他一遍遍地弹给她听。除了琴房,学校图书馆也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周六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书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旧书的油墨香。
楚怀安总在数学题里栽跟头,李欣然就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
用红笔圈出解题步骤:“这里要先设未知数,你看……”她的头发垂下来,
扫过楚怀安的手背,他盯着她认真的侧脸,题目里的x和y突然变得模糊,
只剩下她说话时轻轻颤动的睫毛。有次楚怀安趴在桌上打盹,
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李欣然的校服外套,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她正低头做英语阅读,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楚怀安悄悄把外套往鼻子凑了凑,
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期末考前的夜晚,两人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走在空荡的走廊里,
脚步声被拉得很长。“楚怀安,”李欣然突然停下脚步,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我们考同一所高中吧?听说淮城中学的琴房特别大,还有三角钢琴呢。
”楚怀安望着她眼里的期待,用力点头:“好啊,还要一起考同一所大学,
找个有琴房的校区。”李欣然笑起来,马尾辫在风里晃:“拉钩。”她伸出小拇指,
指尖泛着粉,楚怀安勾住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传来,像握住了一整个青春的约定。
他们在琴房分享彼此的小秘密。楚怀安会把暗恋隔壁班女生的糗事说出来,
惹得李欣然笑得直拍琴凳,琴键被震得发出一串杂乱的音;李欣然也会偷偷告诉他,
自己为了数学题掉过的眼泪,说的时候眼圈还红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琴键见证着青春里最纯粹的依赖,不知不觉,对方成了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光,
像琴房窗台上那盆重新养起来的勿忘我,安静又执拗地开着,紫色的小花在阳光下闪,
成了彼此目光里的锚。病魇降临初三上学期的秋天,风开始带了凉意。李欣然开始频繁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