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女,一针一线,绣尽了江南春色,也绣枯了少女年华。所有收入,
都供养了心上人薛怀瑾读书。他曾指天发誓:「意欢,待我高中,必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娶你为妻。」我信了,为此放弃了入宫的机会。可他金榜题名时,
十里红妆娶的却是尚书千金。我被他当众指认为「刺客」,下令活活杖毙。血泊之中,
是路过的太子贺行舟救了我。五年后,他登基为帝,我成了他的皇后,母仪天下。
而那个曾赐我死亡的旧爱,正跪在阶下,颤抖着唤我:「皇后千岁。」
1我曾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女,林意欢。他们说,我的手指能引来蝴蝶,
我的丝线能绣出江南最美的春天。可他们不知道,我绣得最多的,是深夜孤灯下,
对远方情郎无尽的思念与期盼。薛怀瑾,这个名字,曾是我贫瘠青春里唯一的亮色。
他是落魄的寒门学子,却有锦绣才华,眉眼清朗,谈吐不凡。他说:“意欢,待我高中状元,
必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娶你为妻。此生,绝不负你。”为了这句“绝不负你”,
我倾尽所有。我放弃了州府选秀,那本是足以改变我甚至家族命运的机会。
我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耗在了绣架上。一针一线,绣出繁花似锦,绣出莺飞草长,
绣出别人家的喜庆图样,也绣枯了自己如花的年华。换来的银钱,我小心翼翼地包好,
托人带去京城,供养他的笔墨纸砚,他的衣食住行,他在那个繁华之地可能需要的所有打点。
自己却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吃着最简单的饭食。每一次收到他诉说思念与艰难的信,
我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在信里写:“意欢,委屈你了。他日我若高中,
定将天下至美的绸缎都捧到你面前。”我不要天下至美的绸缎,
我只要他兑现那个“八抬大轿”的诺言。等待的日子漫长而充满希望。直到那年,
杏花烟雨的江南,传来了他高中状元的消息。我欣喜若狂,以为终于熬出了头。我对着镜子,
仔细描摹妆容,穿上最好的一件裙子,想象着他骑着高头大马,在乡邻羡慕的目光中,
来到我面前的情景。我等来的,确实是他衣锦还乡的盛大场面。锣鼓喧天,旌旗招展。
他骑着骏马,身着绯红状元袍,意气风发。可他的身边,紧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明媚张扬的少女脸庞,珠翠环绕,锦衣华服。那是吏部尚书之女,
谢夕瑶。人群簇拥着他们,赞美着状元郎的才华,羡慕着尚书千金的尊贵。
我被挤在人群外围,像个可笑的看客。我不信。我不信那个曾与我山盟海誓的薛怀瑾,
会如此薄情。我挤开人群,冲到他的马前,声音带着颤抖:“怀瑾……”他勒住马,
低头看我。那一刻,他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愧疚,只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随即被冰冷的陌生和厌恶取代。“哪里来的疯妇?”他声音冷漠,如同腊月寒冰,
“竟敢阻拦状元车驾?”疯妇?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谢夕瑶从马车里探出头,
轻蔑地打量着我,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杂物:“怀瑾,这女人是谁?怎地如此不知礼数?
”薛怀瑾立刻换上一副温柔面孔:“一个不相干的人,许是认错人了。
”他随即转向周围的护卫,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指着我,“此人形迹可疑,恐是刺客!
给本官拿下!”刺客?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不等我分辨,
如狼似虎的护卫便涌了上来,粗暴地将我按倒在地。棍棒,如同冰冷的雨点,
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背上、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疼痛如同潮水,
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看到周围人群或惊恐、或怜悯、或麻木的脸,
还有高头大马上,薛怀瑾那冷漠决绝的侧影,以及谢夕瑶嘴角那抹快意的、胜利者的笑容。
他曾说,绝不负我。如今,他亲自下令,将我杖毙。鲜血从口中溢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意识涣散之际,我只觉得这江南的春天,原来如此寒冷,冷得刺骨。2我以为我死了。
但命运,到底给了我一丝喘息之机。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精致陌生的床幔,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浑身如同被碾碎重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
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我艰难地转头,
看到一个身着月白常服的年轻男子坐在床边,面容俊朗,气质尊贵,眉宇间带着一丝关切。
他是贺行舟,当朝太子。他告诉我,他奉旨南巡,途经江宁,恰好撞见了那场当街行刑。
他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出手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你身上的伤很重,”他语气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医说,需好生将养。”我没有问他为何要救一个“刺客”,
或许是出于上位者的怜悯,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我只是沉默地接受着一切,
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他并未因我的沉默而怠慢,亲自过问我的伤势,
安排最妥帖的宫女照料。他看过我背上狰狞交错的杖痕,眼中没有鄙夷,
只有深沉的愠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渐渐地,我能下床走动了。他有时会来看我,
并不多说,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或者带来一些宫外的趣闻。一次,他见我望着窗外出神,
忽然问道:“恨吗?”我怔了许久,才缓缓点头。怎能不恨?恨薛怀瑾的薄情寡义,
恨谢夕瑶的仗势欺人,更恨自己当初的瞎眼和愚蠢。“恨,是应该的。”他淡淡道,“但恨,
不该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林意欢,你的手,
既能绣出江南最美的春色,为何不能执掌更大的锦绣?”我愕然抬头。
他继续道:“孤查过你。江南第一绣娘,心性坚韧,品性端良。薛怀瑾有眼无珠,
是他之损失,非你之过错。”“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女情爱。还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你的格局,不该困于一方绣架,更不该困于一个负心之人。”他的话,像一道光,
劈开了我心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绝望。他开始教我权谋韬略,教我识人断事,
带我了解朝堂风云,天下大势。他让我知道,女子的一生,除了依附男子,
还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在他的引导下,我一点点剥离开那个只会痴情刺绣的林意欢,
重新塑造自己的骨骼和灵魂。五年时光,倏忽而过。贺行舟登基为帝。他力排众议,
册封我为后。他说:“意欢,这天下,朕与你共掌。”我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太子贺昭,
公主贺安安。他给了我一个帝王能给予的全部爱重、信任和尊荣。他让我知道,真正的爱,
不是甜言蜜语的索取,而是并肩同行的担当与守护。3成为皇后的第五年,我随贺行舟南巡,
再次回到了江宁。物是人非。当年的绣坊早已易主,街市依旧繁华,只是人心,早已不同。
那日,我带着安安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安安活泼好动,对市井的一切充满好奇。
就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安安捡到了一枚掉落在地的平安结。那平安结用料极其考究,
天蚕丝闪烁着内敛的光华,中间嵌着一颗品相极佳的翡翠。我一眼便看出,这绝非寻常之物,
甚至带着几分宫制的痕迹。“娘亲,你看!好漂亮!”安安举着平安结,小脸兴奋。“安安,
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我柔声教导。“可是它掉在地上了呀,”安安歪着头,
“丢了的人该多着急,我们找到还给她好不好?”女儿纯真的善良,让我心头一暖。
正要询问周围是否有人遗失物品,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女声便划破了喧嚣:“我的平安结!
谁偷了我的平安结!”人群分开,谢夕瑶带着仆妇,气势汹汹地赶来。五年过去,
她保养得宜,依旧明艳,只是眉宇间的刻薄更胜往昔。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安安手中的平安结上,一把夺过,仔细查看后,柳眉倒竖,
指着安安的鼻子厉声骂道:“哪里来的小贱种!敢偷御赐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小偷”二字,如同针一样刺入我的耳膜。安安被吓得一哆嗦,躲到我身后,
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裙。我将女儿完全护在身后,抬眸,平静地看向谢夕瑶。
她显然没有认出我来。也是,在她心里,林意欢早已是五年前那个被杖毙的孤魂野鬼,
怎会与眼前这个衣着虽素雅、气度却不凡的妇人联系起来。“夫人,”我开口,声音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