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碎银我死的时候,雪片正往破庙瓦缝里钻,像有人往骨头缝里撒冰碴。
檐角的冰凌断了半截,剩下的悬在半空晃悠,风过时发出细碎的裂响,
倒比黑白无常的哭丧棒更先报信。胸口最后一口热气吐在供桌前的弥勒佛脸上,
白雾裹着血味,在佛的笑纹里打了个转就散了。佛依旧笑,
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野狗正啃我左脚踝的细骨,脆响像踩碎的枯枝,
一下下敲在魂灵上。疼吗?早麻木了。十六岁的骨架裹着件旧棉袄,是陆家下人不要的,
里子绣着歪歪扭扭的“陆”字。我娘柳氏的针脚我认得,绝不会这么糙。
她这辈子没给我缝过一针一线,连我周岁时挂的长命锁,都是稳婆替她戴的。
【遗愿系统007:检测到宿主死亡,是否查看“后悔值”实时播报?
】淡青色的字突然浮在眼前,我这才发现自己飘在半空。稻草堆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左眼角的朱砂泪痣被血糊住,倒真像相士说的亡国之相。点了“是”,
屏幕刷出一排零:【柳氏:0】【陆宗文:0】【陆灵溪:0】整整齐齐,
像除夕夜挂的红灯笼,红得扎眼。“想看他们哭吗?”系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倒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我反问:“哭值几个钱?”“哭不值钱,但后悔值能换重活一次。
”野狗叼走了我左脚那颗朱砂痣,舌头舔过的地方留下湿痕,很快冻成冰。
我盯着那处空缺笑了,原来连狗都嫌这亡国之相晦气。“成交。”雪停时,
破庙外传来铁甲相撞的脆响。我以为是收尸的衙役,却看见萧彻踩着碎冰进来。
靖安王世子穿件玄狐大氅,腰间龙纹剑的穗子是根红绳——那是我十五岁在市集编的,
当时他蹲在糖画摊前看我,我随手编了塞给他,后来听说被他换了剑穗。
他蹲下身拂开我脸上的乱发,指腹蹭过我鼻尖的冰碴,凉得像他腕间的玉镯。“苏念?
”他喊我名字,声音比檐角的冰还轻。我飘近了些,看见他掌心躺着块桂花糖,油纸包着,
是城东刘阿婆家的,三文钱一块。我生前总在摊前徘徊,却从没买过。
他把糖塞进我僵硬的手心,糖纸沙沙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我来晚了。”我想摇头,
想说“不晚,刚好赶上收尸”,但魂体发不出声音。他脱下大氅裹住我,狐毛沾上血,
像雪地里绽开的腊梅。铁甲卫齐刷刷跪地时,我听见自己骨头轻微碰撞,
竟比活着时更像个完整的人。世子府的冰窖成了我的灵堂。萧彻用井水替我擦身,
指节泡得发白,冲左脚踝的齿痕时格外用力,像在擦洗一件被玷污的瓷器。
【萧彻后悔值:+100】系统提示弹出时,我愣住了。原来这世上真有人的愧疚,
来得比死亡还快。陆家的讣闻隔天才贴出来,红纸上写着“暴毙婢女一名,已送乱葬岗”。
萧彻捏着那张纸,指骨泛白,突然笑了一声:“婢女?”他提笔在“婢”字旁加了三点水,
成了“嫔”。大胤律例,嫔妃殁了要入宗祠受香火。他写奏折时,墨滴落在纸上晕开,
像我十六年没掉过的泪。“苏念,靖安王世子侧妃,贞顺柔嘉,卒于今上三年腊月初三。
”折子递进宫时,雪又下了,落在龙纹剑的红绳上,像替我戴了孝。【宿主魂体可维持七日,
请尽快发布遗愿清单。】我望着陆府的方向,朱门紧闭,灯笼换了新的,红得刺眼。
“从柳氏开始。”我说。遗愿清单第一条:请柳氏为亡女梳头,用她及笄那日断掉的象牙梳。
系统问附加条件,我答:“要她亲手挑开我发间的血痂,数清我少了几根头发。
”系统沉默片刻,说:“够狠。”第七日,我的魂体被风卷进陆府祠堂。陆家正在祭祖,
陆灵溪穿件正红百蝶裙,发间鸾凤钗晃得人眼花。柳氏扶着她,笑盈盈的,
像终于养熟了只名贵狸奴。“灵溪慢些走,你姐姐命贱,受不起你的福。”柳氏的声音娇嗔,
落在我耳里却像冰锥。姐姐?我死了,她们倒肯认这个称呼了。香炉里的檀香突然炸出火星,
柳氏指尖被烫出泡。陆灵溪尖叫:“娘,是姐姐回来了吗?”她嘴里的“姐姐”,
是那个占了我身份十六年的自己,还是我这个“暴毙婢女”?风穿过灵牌,
吹倒最角落那块无字牌位。萧彻踹开祠堂大门时,牌位落地的脆响还没散尽。
他抱着我的牌位,一步一步踩在青砖上,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柳氏,”他开口,
祠堂里的温度骤降,“你女儿苏念,托我带句话。”柳氏脸色煞白:“世子慎言,
小女灵溪在此。”萧彻指尖抚过牌位边缘的裂纹,轻笑:“她说,她冷。”“她说,
她左脚踝缺了块骨头,走路总疼。”“她说,她想回家。”陆灵溪的鸾凤钗突然断了,
珠子滚了一地。柳氏去捡,指尖摸到块带血的玉佩——那是我周岁时的长命锁,
背面刻着“吾女念儿”。锁里掉出张小像,画中人左眼角有颗朱砂泪痣,
眉眼与柳氏有七分像。柳氏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血把泪痣染得更红,
倒真成了亡国之相的诅咒。
【柳氏后悔值:+50】【陆宗文:+30】【陆灵溪:-10】负值?我挑眉,
看见陆灵溪悄悄把断钗藏进袖中,嘴角还翘了翘。原来有的人,连装愧疚都嫌麻烦。
萧彻把我的牌位放在供桌上,正对陆家列祖列宗。“从今日起,苏念入我萧氏宗祠。
”他盯着柳氏,“三日后带着象牙梳来王府,否则,我请陛下下旨,
让陆家满门为我未过门的妻子披麻戴孝。”大氅扫过柳氏裙角时,她终于崩溃,
十指抠进地砖缝,鲜血顺着玉佩纹路蜿蜒。“念儿……”她喊我名字,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
我飘在半空,看雪落在牌位上,像盖了层白纱。“不够。”我说,“我要她数清每一根断发,
要她明白,有些债,死了也得还。”二、断齿三日里,陆府没挂白幡。萧彻说我未嫁,
丧礼得按世子侧妃的规制,陆家不配。于是那扇朱门紧闭了三日,府内灯火彻夜亮着,
像盏将熄未熄的灯笼,风一吹就晃。我飘在靖安王府偏厅,看丫鬟往铜盆里撒桂花。
去年我偷溜出府买的干花,当时藏在假山石缝里,没想最后用来泡我的梳头水。
象牙梳摆在乌木托盘上,齿痕里卡着半根枯发——及笄那日我断齿留发,
发誓再不让柳氏碰我。如今誓言作废,倒有些想笑。辰时二刻,柳氏来了。素青褙子,
鬓边别朵白绢花,瞧着比往日更像慈母。
只是袖口露出的守宫砂红得刺目——她昨日在祠堂哭到昏厥,夜里却还被陆宗文拉去同房。
原来人的愧疚,凉得这么快。萧彻没让她进门,
站在滴水檐下转着龙纹剑:“梳子在念儿手里断过一回,若再断……”他没说完,
柳氏已经双膝发软。【心率:128次/分】【后悔值:+0】我挑眉,
恐惧果然不等于后悔。偏厅门开,我的牌位供在正中央。萧彻点燃三炷香,烟斜斜飘向我,
像根线牵着我回人间。柳氏被扶到铜盆前,手指刚碰到水就缩回去。“太凉。”“世子吩咐,
用井水,**怕热。”丫鬟的声音低低的。我飘在她身后,看她拿起象牙梳。
梳齿**我发间,第一下就扯断三根。她的手抖得厉害,第二下卡在发结里进退不得,
我听见自己魂体发出“嘶”的一声——原来魂也会疼。“轻些。”萧彻突然开口,
像贴在我耳边低语。柳氏的眼泪砸进铜盆,桂花在水面浮浮沉沉,
像极了我及笄那日她摔碎的胭脂盒。那时她说:“野丫头也配用红?
”如今却想用泪水替我染回颜色。梳到第七下,象牙梳“咔”地裂了。断齿划破她指腹,
血珠滚在我发梢,像朱砂痣活了过来。
【柳氏后悔值:+100】【触发关键词:血亲】魂体从脚底开始凝实,
像被针线一点点缝回人间。萧彻却笑了,捡起断齿放进她掌心。“柳氏,念儿说她原谅你了。
”柳氏眼里迸出狂喜,他却补了后半句:“但原谅不等于遗忘。”丫鬟捧来我生前的铜镜,
柳氏看见镜中自己扭曲的脸,突然尖叫着掀翻镜子:“这不是我!我明明把她养得很好!
”萧彻捡起铜镜,镜面照出他漠然的眼:“养得好?指让她睡柴房,吃馊饭,冬天没炭,
夏天没冰?”每说一句,柳氏就往后缩一寸,最后瘫坐在地,像被抽了脊骨的纸人。
我飘到镜前,终于看见自己的影子——十六岁,瘦得颧骨突起,左眼下的泪痣红得惊人。
原来魂体凝实的代价,是让所有人看清我死时的模样。“要回去吗?”系统问。“再等等,
还差最后一刀。”柳氏突然扑向牌位:“念儿,娘带你回家!给你绣新衣裳,
买桂花糖……”萧彻任她抱着,淡淡吩咐侍卫:“备车,送柳氏去西山墓园。”“墓园?
”“去给她磕头,三百个,少一个,砍陆灵溪一根手指。”象牙梳从柳氏袖中滑落,
断齿磕在青砖上,脆响如骨裂。我想捡起,魂体却穿了过去。
【遗愿一进度:90%】【提示:母亲的眼泪需落在墓前,才算完成】萧彻伸手想碰我的发,
指尖穿过魂体时,他自嘲一笑:“苏念,下次见面,别再让我碰不到你。”雪落在我睫毛上,
竟没化。陆府方向升起黑烟,系统说陆灵溪在烧我遗物。
我想起及笄那日她踩着我手说:“姐姐的东西都是我的。”如今烧得干脆,
可惜我早把最值钱的——命,送给了萧彻。我用口型对萧彻说“谢谢”,他看不见,
却抬手接住一片雪。“苏念,下次换我替你梳头。
”【距离魂体消散:六个时辰】我望向西山,雪色苍茫,像铺了层新丧。“走吧,
去收最后一滴泪。”三、雪冢雪越下越密,像有人撕碎云絮往人间撒纸钱。我飘在马车上方,
看车辙碾过官道,留下两行黑印——像两道未缝合的伤。柳氏缩在车厢里,象牙梳贴着胸口,
断齿扎进皮肉,血渗出来,她却像没知觉。
【柳氏心率:145】【后悔值:+0】我“啧”了一声,原来真要到坟前,她才肯给反应。
车帘被风掀起,柳氏抬眼正对上我的魂体,瞳孔骤缩:“念……念儿?”我朝她吹了口气,
车帘落下,像合上人间最后一道门。西山墓园是萧彻连夜修的,没有碑,只有一方雪冢,
冢前插着我生前的旧伞——油纸破了个洞,像他故意留的缺口。柳氏被扶下车时,
伞骨正被风吹得吱呀响,像在喊疼。她扑倒在雪冢前,十指挖雪,指甲缝里塞满泥与冰。
“念儿,娘来晚了……”雪灌进她领口化成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雪。我飘在伞顶,
看她挖得十指渗血,终于在雪下摸到块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我名字,笔画稚嫩,
像十二岁的我偷偷刻的。【触发隐藏记忆:十二岁冬,
柳氏罚我跪在雪地为陆灵溪抄经】记忆里的我冻得发抖,却还一笔一画写:“愿苏念,
平安喜乐。”如今木板被血染红,倒像完成了当年的愿望——平安已死,喜乐归西。
柳氏挖出木盒,里面是我及笄断齿的象牙梳,和没绣完的香囊。鸳鸯只绣了半只,线头凌乱,
像被人生生扯断。她把梳子贴在脸上,断齿划破颧骨,血滴在雪里开成小红梅。
【柳氏后悔值:+200】【提示:滴血量达标,可兑换实体10秒】魂体骤然下沉,
踩到雪地的瞬间,冷得我脚趾蜷缩。原来活着时,连冷都是奢侈。我走到柳氏面前蹲下,
她瞪大眼:“念儿?是你吗?”我没说话,指尖穿过她乱发像摘雪粒。
她却猛地抓住我手腕——抓了个空,却死死不放,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娘给你梳头,
好不好?”我点头,坐在雪冢前背对她。她抖着手把梳子**我发间,第一下就扯断三根。
这次我没喊疼,只看雪落在睫毛上,像替我眨眼。梳到第七下,梳子再次断裂。
柳氏笑了又哭:“断了也好,再也梳不齐了……”她把断齿**掌心,
血顺着梳柄滴在我发尾,“这样,你就永远是我女儿。”【实体剩余:5秒】我转身抱住她,
雪落在两人之间瞬间化尽。贴着她耳边,我轻声道:“娘,我不原谅你。”消散前,
我看见她瞳孔里的我——十六岁,瘦得可怜,泪痣红得像在烧。她伸手想抓,只抓住一把雪。
【遗愿一完成】【奖励:解锁记忆碎片·陆灵溪】萧彻站在远处松树下,黑衣落满雪,
像替我守丧。他抬手,侍卫递上木匣——里面是陆灵溪的十根手指。“柳氏,
还差三百个响头,您慢慢磕。”雪下得更急,像要埋住所有声音。我飘到他身边,
他忽然问:“苏念,疼不疼?”我愣住,才想起他问的是十二岁那年,我冻坏的指节。
“早就不疼了。”我说,可他听不见。系统问要不要看陆灵溪,我点头。陆府地牢里,
她被绑在刑架上,十指纱布渗血,却还在笑:“姐姐的东西,烧得真干净。
”火光里她眼底的贪婪刺痛了我——原来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东西,是我的命格。萧彻转身,
雪地上的脚印很深。“备马,回城。”“世子,柳氏还在……”“让她跪着,跪到雪停,
跪到她记得念儿怕冷。”我回头,雪冢渐渐被新雪覆盖,像盖了层软褥。
柳氏额头磕在木板上,血与雪混成污泥。原来有些债,真要跪着才能还。四、认亲京城雪霁,
御街铜钉大门紧闭。萧彻的马车停在陆府斜对角的茶楼下,窗棂半开,
正对那块烫金的“敕造陆府”匾额——像一口悬了十六年的薄刃。
计时:十二个时辰】【触发条件:御前、百官、陆宗文亲口承认“苏念为嫡长女”】“御前?
他舍得?”我挑眉。萧彻抿茶,热气模糊他眉眼:“舍不得,就按我的办法。
”他的办法很简单:今日小年夜,皇帝在承天门赐宴五品以上京官,陆宗文刚升户部侍郎,
列位末席。萧彻要把我的牌位带进金銮殿,逼陆宗文当众认女。“你疯了?”我飘到他面前,
看他指尖在茶盏沿画圈,“金銮殿带牌位,是要砍头的。”他抬眼笑了,
睫毛上还沾着茶雾:“我若连你的名分都保不住,靖安王府白立了。”申时,百官入宫。
我缩在萧彻袖中魂袋,听他靴跟踏过丹陛,一步一声,像冰面开裂。皇帝高坐龙椅,
鬓角霜白,却笑得慈祥:“萧卿,听闻你要献祥瑞?”萧彻掀袍跪地,双手奉上乌木小匣。
匣开的瞬间,霞光铺满金殿——是我出生那天的天象,被他用十六面铜镜折射,
藏了整整十六年。铜镜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苏氏嫡女念儿,生而霞光,亡亦照国。
”皇帝眯眼敲着龙椅扶手:“陆爱卿,你家竟有此女?”陆宗文脸色煞白,
跪得比萧彻还快:“回陛下,臣女早夭,不敢污圣听。”“哦?”皇帝转着玉扳指,
“那为何靖安王世子说她冤魂未散?”殿内鸦雀无声。我趁机从魂袋溢出,飘到陆宗文面前,
轻轻吹了口气。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我左眼下的朱砂泪痣——十六年了,他终于敢正视我。
“念……念儿?”他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萧彻叩首:“臣请陛下允陆侍郎当庭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