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舅舅的订婚宴上,我当众抓住了他冰凉的手。
「你答应过我不会结婚的!」我声音发抖,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客厅,「你说话啊!」
满屋喜庆的气氛凝结,母亲冲上来,一记耳光落在我脸上,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拖走。
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疯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惊雷炸响,林悠然从睡梦中惊醒。房间里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寻找母亲,可一个人影也没有。
「妈妈!」他哭着跳下小床,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客厅洗手间都空荡荡的,他这才想起,母亲今晚值夜班。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黑夜,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站在客厅中央的林悠然「哇」地哭出了声。
忽然,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大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舅舅!打雷了……好吓人……」
他抽泣着控诉,哭声愈发委屈,小脸深深埋进陈境柔软的睡衣里。
陈境托着他的小**将人抱起,用自己的脸颊贴住孩子柔嫩的侧脸,空出的手自上而下轻抚他的脊背。
他说不了话,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
神奇的是,林悠然的哭声渐渐止住了。他伸出双臂环住陈境的脖子,湿润的大眼睛在规律的晃动中慢慢闭上。
陈境将他抱回自己房间,刚放到床上,小家伙立刻惊醒。
「舅舅,你不要走……」
陈境摇摇头,握住了他伸来的小手。
他的手很大,温暖干燥的掌心完全包裹住了林悠然微凉的指尖。
林悠然瞬间踏实了,困倦地闭上眼,小小的手指回握住舅舅。
一夜无梦。
一年前,林悠然的父亲在实地勘察中意外去世,母亲沈青禾工作繁忙,只好搬回老宅,将儿子交给外婆照看。
可外婆沈秀容体弱,一次事故后走路都不利索了,照顾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陈境肩上。
陈境是沈秀容捡来的孩子,四岁时被遗弃在菜市场门口。他不哭不闹,只是拿着串糖葫芦坐在石凳上。人家问父母,他只摇摇头。后来沈秀容带他看医生,才知道他是个哑巴。
幸好听力无碍,他在特教学校学会了读写和手语。稍大些就开始分担家务,还考上了重点初中。沈秀容一说起自己这个「儿子」总是无比骄傲。沈青禾虽与陈境不算亲近,却也知道他可靠,放心将儿子交给他。
最初相处时,林悠然看不懂手语,识字也少,总不明白陈境的意思。陈境便买了块写字板,一笔一画写给他看,遇到了看不懂的字,就用画画代替。
渐渐的,林悠然读懂了舅舅的面部语言——不赞同时会皱眉,思考时微扬下巴,高兴时眉眼弯弯的。冷脸表示生气,摇头是明确拒绝,而当那双总是平静的黑眸荡起笑意,便是他非常开心的时候。
十三岁的陈境课业繁重,好在他成绩优异,有许多精力陪伴林悠然。每天放学,他都会先陪小家伙玩一会儿——有时是玩最爱的玩具车,有时是教他画画写字。
陈境写作业时,林悠然就乖乖地趴在木地板上看故事书;陈境在院里跑步,他便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陈境去上学,他总依依不舍地拉着书包带子不放……
时光荏苒,林悠然对母亲的依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一次,沈青禾难得休假在家,想多陪陪儿子。可没说几句话,林悠然的注意力就被路过房门的陈境吸引了。
陈境穿着运动服,正准备去和同学打篮球。
林悠然闹着要跟去,陈境不许,让他在家陪妈妈。
小家伙竟耍起无赖,踩着沙发爬到他背上,双手死死环住脖子不肯撒手。
陈境求助地看向沈青禾,她笑着点点头,嘱咐他们早去早回。
说没有失落是假的,但沈青禾肩上担子重,要赚钱养家,就只能牺牲部分陪伴。
她想,再过几年,等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就好了,就能有更多时间陪儿子。
可她不会知道,有些羁绊如同悄然生长的藤蔓,在岁月中缠筋绕骨,与血肉相连,再也无法轻易剥离……
一晃多年过去,林悠然十六岁了,同时也有了新的烦恼。
他遗传了母亲的好样貌,**的鹅蛋脸,小鹿般大而明亮的眼睛,加上比同龄男生矮上一头的个子,常被误认为女孩。
一个周六下午,连续加了几周班的陈境难得有空,提议去打球。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跑动呼喊声交织,他们许久没来了,看了一圈,除了陈境的老同学许小峰,几乎没认识的人。
许小峰也是林悠然的体育老师,打了声招呼后,他邀请两人加入自己的队伍。
陈境知道林悠然会不自在,想也没想便婉拒了。
找了个角落的空位,两人一起热身。
热身完毕,陈境将球抛给林悠然,让他先进攻。
接球的瞬间,林悠然脸色紧绷起来,开始压低重心运球。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个体前变向,试图从左侧突破。然而陈境预判了他的动作,林悠然急忙后撤步仓促跳投。
篮球"哐"一声砸在篮筐前沿,陈境轻松收下篮板,传回给他,做了个"再来"的手势。
第二次进攻,林悠然不再硬突,而是用交叉步运球寻找节奏差。忽然,他瞅准空隙快速从右侧突破。
陈境慢了半拍,竟被他晃开一丝空间。林悠然赶紧起跳投篮,眼看就要进了,一只大手从斜后方伸出——差一点就碰到!
球进了!林悠然高兴地挥舞着小拳头,「耶!」
陈境看着他开心的样子,眼中满是纵容的笑意。
轮到陈境进攻。他持球站在三分线外,林悠然紧张地张开双臂,一脸认真地防守。
陈境做了几个试探步调动他的重心,接着一个幅度极大的交叉步,看似要从右侧强突。林悠然急忙去堵,却见陈境猛地拉回,背后运球切换到左手,行云流水地过了他!
前方没有阻碍,以陈境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松上篮,林悠然已经不准备追了。眼看篮球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投出,却在打板后在篮筐上颠了几下。
林悠然双眸瞬间亮了,奋力起跳,居然抢下了这一球!
身后响起掌声,他转身,看到陈境对他竖起大拇指,眼中满是骄傲。
林悠然兴奋得小脸通红,接过陈境递来的水小口喝着。
呼吸慢慢平复,他后知后觉地想:刚刚站在自己身后的陈境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抢篮板?
正想着,一个篮球从侧面飞来,眼看就要砸到小腿。
林悠然反应快,侧身灵活躲过,朝球飞来的方向看去,那边站着几个穿同款校服的男生。
其中一人见他望来,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美女,一个学校的?技术不错啊,过来一起玩呗!」
另一个人怪腔怪调地接话:「哥哥们是篮球队的,免费教教你怎么样?」
林悠然的脸瞬间涨红,恼怒大喊:「我是男的!」
他发育比同龄人晚一些,正处于变声期,声音还未褪去青涩,不仅没有威慑力,反而引得那几人更肆无忌惮地哄笑。
「骗谁呢小妹妹!」
恶作剧的篮球再次飞来,但这次,球没能靠近他。
陈境出手截住,猛地抛了回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扔球的男生来不及反应,被球结结实实砸中胸口,痛呼一声后,一**跌坐在地上。
起哄声戛然而止,男生的同伴变了脸,挽起袖子朝他们走来。
陈境面色更沉,一步上前将林悠然护在身后,一米八六的大个子将他完全遮挡。
三人见他气势汹汹,个头又高,步子都不由一顿。互相使了个眼色,仗着人多势众,又齐齐上前。
林悠然不想看到陈境受伤,着急地往前挤,陈境瞪了他一眼,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哨声响起。
「高一3班那几个!又想闹事是不是!」
许小峰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三个男生身躯皆是一震。
「靠,怎么又碰到他……」
「快走快走!下次别来这儿了!」
三人拉起被砸的男生逃也似地离开了,许小峰大步走过来。
「林悠然,没事吧?」
林悠然从陈境身后探出头,「我没事,谢谢老师。」
「他们再敢闹事就联系我。」
这句话是对陈境说的,陈境点点头,拍了拍许小峰的肩膀以示感谢。
许小峰回去打球了,陈境转身,见林悠然正低头用鞋尖蹭光滑的地板。
陈境轻叹一声,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林悠然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因为前段时间工作太忙没怎么陪他,陈境知道他有点闷闷不乐,这次特地来哄他开心的,没想到闹成这样。
走出场馆,林悠然问陈境:「我的头发是不是有点长?我想去剪短一点,寸头怎么样?」
陈境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用手语回答:「不是长得好看就是女孩,这是他们的偏见,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因此做任何改变!」
林悠然本来确实有点困扰的,可这会儿注意力全被「长得好看」四个字转移了。
他面部舒展开,唇角不自觉勾起,露出一排贝齿,快步追上陈境,「你觉得我好看呀?」
陈境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一脸傻样,也跟着笑开了,随即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林悠然瞪大了眼睛,在他身后喊:「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十几分钟后,到了家附近。陈境拍拍林悠然的肩膀,示意他等等,自己跑去了一旁的冷饮店。
出来时,他手里举着两支巧克力甜筒。
这是林悠然最爱的口味,他立即接过撕开包装。微苦的巧克力在唇齿间化开,心里的郁闷也随之消散。
看向一旁的陈境,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不像自己,总咬一大口。
林悠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目光转了一圈,又不自觉飘过去。
陈境的嘴唇是健康的深红色,唇峰是一个清晰的M型,上唇锋锐,下唇饱满。不笑时,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冲淡了英气眉眼带来的距离感。
忽然,他注意到陈境唇上沾了点巧克力。
林悠然心里莫名痒痒的,很想帮他擦掉,刚伸手,陈境转头看了过来。
饱满的下唇舒展开,陈境露出一个宠溺的笑。他用拇指抹去林悠然唇角的奶油,不甚在意地在纸巾上擦了擦。
林悠然低下头,想再咬一口甜筒,却发现已经吃完了。
蝉鸣不绝于耳,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