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养条狗也能护着我了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沿,已经连续下了一整天。
晚上快九点时,我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忽然听见一阵轻微又迟疑的敲门声,
“咚……咚咚”,像是被雨打湿的翅膀无力扑扇。我疑惑地起身开门——这个时间点,
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会是谁呢?门一打开,一股湿冷的寒气先涌了进来。接着,
我就看到了李晓芸。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塘里捞出来,站在我家门廊昏黄的灯光下,
瑟瑟发抖。雨水彻底浸透了她花白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不断往下淌着水珠。
她那件穿了多年的暗红色棉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沉重地裹在身上,
裤腿直到膝盖都溅满了浑浊的泥浆,紧紧黏在皮肤上。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脚,
脚踝处肿得老高,把旧皮鞋都撑得变了形,她身体的重心完全压在右腿上,看着就疼。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下的门垫上迅速洇开一小滩水迹。
走廊的光线勾勒出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水痕,我仔细一看,那其中分明混着未干的泪痕,
眼睛又红又肿。“张姐,”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声音嘶哑破碎,几乎被雨声盖过,
“我能…我能来坐会儿吗?”那声音里的无助和脆弱,
像寒风里最后一片clingingonthebranch的枯叶,
马上就要被彻底撕碎。我吓了一跳,赶忙侧身让她进屋,伸手扶住她冰凉的、湿漉漉的胳膊。
她的手也在抖。我几乎是半搀半架地把她扶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柔软的沙发面立刻被她的湿衣服浸出一片深色。“怎么回事?晓芸,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一边急急地问,一边抓过沙发上干净的毛巾递给她,又转身想去给她倒杯热水。
李晓芸用毛巾胡乱擦着脸和头发,动作迟缓而机械。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低哑:“没事……就是天黑,路滑,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掉路边沟里了。
”她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仿佛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但她抬起眼时,
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温顺和疲惫的眼睛,
此刻却盛满了无法掩饰的委屈、震惊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那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绝不仅仅是摔了一跤那么简单。在我再三的温柔追问下,
她一直紧绷的身体和情绪终于彻底崩溃。她攥着那条干毛巾,指节发白,
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个迷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今天下午……下午四点多,
雨刚小一点……我、我想着回去给他做顿饭……就回了乡下的家……”她吸着气,
努力想平复呼吸,却止不住抽噎,
了门口……输密码……怎么都打不开……锁一直报错……”“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下雨天,
锁受潮失灵了……我就踮着脚,扒着客厅的窗户往里看……”她的声音猛地拔高,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一个顶年轻的女人……烫着**浪卷,
穿着我的粉色棉拖鞋!正端着……端着我那只常用的印花陶瓷杯……在喝水!
就跟在她自己家一样!”“我当时血就往头上涌!气疯了!”她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捶门!
是赵明辉来开的门……我冲进去就指着那女人问‘她是谁?!
’……那女人居然还斜着眼看我……赵明辉那个杀千刀的!他就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就看着我和那个女的吵……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她的眼泪再次决堤,大颗大颗滚落,
“张姐……二十多年啊……我就算养条狗也该护着我吧?
他怎么就能那么站着看着……”吃亏是福谁知第二天,雨停了,
她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又去了一次。这一次,密码锁的显示屏甚至不再报错,
而是直接提示“请输入新密码”。他居然连夜把密码彻底换掉了!
她颤抖着手一遍遍拨打赵明辉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而重复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她徒劳地拍打着院门,
手都拍红了,里面却死寂一片,仿佛根本无人居住,又仿佛有一双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睛,
正透过猫眼冷漠地看着她的狼狈与绝望。昨天下午,天又阴沉的厉害,她心神不宁,
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鬼使神差地又想着再去试试。也许他会回心转意?也许那女人走了?
一路上,她脑子里全是乱麻,一会儿是当年结婚时赵明辉憨厚的笑脸,
一会儿是那个年轻女人挑衅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婆婆临终前紧握着她的手……就在这恍惚间,
电动车前轮猛地一滑,她连人带车狠狠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
泥水瞬间浸透了衣裤。“我的脚扭了,车头也撞歪了,轮子空转,
怎么也推不动……”她哽咽着,抬起满是泥污和擦伤的手背抹了下眼睛,“没办法,
我只好咬着牙,把车从沟里拖上来,就那么一瘸一拐地推着坏了的车,
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看到大路……”那一个多小时,荒芜的乡间小路上,
只有秋风和冷雨陪着她,每走一步,脚踝都疼得钻心,但比身体更痛的,
是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我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沙发上,
浑身泥水、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女人,心脏一阵揪紧。
我很难把她和十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李晓芸联系起来。那时的她,
刚决定在镇中学门口摆摊卖小吃。启动资金只有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几百块和一辆二手三轮车。
第一天出摊,就被城管撵得鸡飞狗跳,她蹬着三轮车拼命跑,
车上的煤球炉差点翻倒;第二天,旁边摊位的老油条欺负她是新人,故意占了她一半的地盘,
她没吵没闹,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往边上挪了又挪,但脊梁挺得笔直。她吃过的苦,
我们这些老邻居都看在眼里。冬天凌晨三四点,我们就听见她院里传来动静,
那是她在摸黑起来和面、熬高汤、准备食材。夏天,她守着那个煤球炉,汗如雨下,
后背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她被热油烫伤过手臂,
被挑剔的顾客当面刁难过,也因为不懂“规矩”被地头蛇讹过钱。但奇怪的是,
这些困苦从未磨灭她眼里的光。她总是乐呵呵的,一边麻利地擦桌子收碗,
一边跟我们说:“没事儿,张姐,吃亏是福。起步都难!”她的身上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一种坚信日子能靠双手变好的笃定。她的摊位越来越干净,种类越来越多,味道越来越好,
学生们都爱往她那儿跑,叫她“晓芸阿姨”。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一块钱一块钱地攒,
她硬是把一个路边小摊,变成了一个有了固定门面的“晓芸小吃店”。记得她盘下店面那天,
高兴得给我们每家每户都送了一碗她最拿手的炸酱面。又过了两年,
她居然真的在城里买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那天她拿着房产证钥匙跑来给我看,
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所有的星星,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自豪:“张姐!你看!
我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写的我一个人的名字!以后娃儿去城里读高中,
就不用租房子遭罪了!这房子,谁也拿不走!”她说这话时,腰板挺得直直的,
那是一种终于为自己和家人挣来一份坚实依靠的底气。那时的她,脸上或许有了岁月的痕迹,
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神采,让她看起来无比动人。谁能想到呢?
就是这套她引以为傲、觉得“谁也拿不走”的房子,后来为了让年迈的公婆住得舒服些,
为了让儿子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也或许是因为心底对赵明辉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幻想,
她轻易地让了出来,自己反而搬回了乡下,甚至后来甘愿去租房子住。更想不到,如今,
连她出钱、出力、操心重建的乡下房子,这个她付出了全部心血、视为最后归宿的地方,
她却连门都进不去了。“你先在这里住下,脚伤成这样,一个人怎么行?
”我看着她又红又肿的脚踝,心疼又气愤地说。李晓芸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躲闪着,
“不了,张姐,已经太打扰你们了。我……我去明辉二姐家吧,她刚才打电话叫我去住几天。
”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也是那点仅存的、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不愿让更多人看见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我拗不过她,
只好帮她把那辆摔坏的电动车推到我家的车库存好,然后开车送她去了二姐家。临走前,
我塞给她一部家里淘汰但还能用的旧手机,里面已经充好话费插好了卡,“先用着,
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千万别一个人硬扛。”她接过手机,嘴唇微微颤动,
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张姐,谢谢你。”那声音里的苍凉和感激,
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意外收获第二天晚上,李晓芸又来了我家。她的头发湿漉漉的,
散发着熟悉的廉价洗发水的味道,那是她用了很多年的牌子。但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
眼神里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你怎么进去的?”我惊讶地问,她的脚踝还肿着。
“我知道后院围墙有个地方比较矮,以前婆婆还在的时候,
常在那里给隔壁婶子递她新蒸的馒头、腌的咸菜。”她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比哭还让人难受,“我…我翻墙进去了。”我倒抽一口冷气,“你的脚还没好!
就为了洗个澡?”这太冒险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哭腔,
眼圈瞬间红了,“我就想…就想用自己家的热水器洗个热水澡,
干净舒服的旧衣服…闻闻家里自己衣柜的味道…我以为那样能让我好受点…”她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但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可是…可是我打开衣柜…里面空了!
我所有的衣服,一件都不剩了!洗漱台上,我的牙刷、杯子、护肤品…全都没了!
扔得干干净净!
…换上了那个女人的香水、化妆品…还有一堆我从来没见过的、花里胡哨的衣服…”她说着,
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再次被那个冰冷的现实击穿。“那个家,
真的是一点我的痕迹都没有了…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二十多年啊…当年我们刚搬进乡下老屋时,屋顶漏雨,墙皮掉渣,他搂着我说:‘晓芸,
委屈你了,以后我肯定挣大钱,给你盖镇上最亮堂的大房子,最大的衣柜都给你挂新衣服!
’…话好像还在耳边…可现在,他连一件我的旧衣服都容不下了…”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像个贼一样,在自己出钱盖的房子里,摸着空荡荡的衣柜…最后,
只在储藏室最角落的废纸箱底下,摸到了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木质粗糙,
却打磨得很光滑,一看就是被摩挲了很多年。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钥匙。
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上面的字迹颤颤巍巍,是婆婆的笔迹:“晓芸,如果你看到这封信,
说明妈已经不在了,也说明明辉最终还是辜负了你。作为母亲,我无颜请求你的原谅。
这把钥匙是城里房子保险柜的,里面有你当初的购房合同和一些文件。我偷偷复印保存的,
或许对你有用。那套房子永远是你的,妈至死都这么认为。
——永远亏欠你的婆婆”李晓芸捧着那封信,泣不成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
婆…她早就知道了…她什么都明白…她一直在偷偷护着我…可我…”可她这些年付出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