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生物钟让江凡准时醒来。
杂物间没有窗户,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走廊的微光。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在狭窄的空间里完成了一套简单的拉伸动作,动作流畅而精准,显然经年累月已成习惯。
洗漱是在一楼佣人房旁边的公共卫生间完成的。当他走进时,正在里面刷牙的年轻女佣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晦气”,草草漱了口就扭着腰走了出去,故意把水甩了他一身。
江凡看着衬衫上的水渍,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平静地洗漱完毕,回到杂物间,换上了一套自己带来的、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然后,他轻轻推开别墅的后门,融入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中。
陆家庄园占地极大,后山有一片精心打理的人工林。江凡沿着林间小道开始慢跑,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思绪格外清晰。这三个月,他需要钱,也需要一个合理的“消失”理由。陆家这场冲喜闹剧,恰好提供了两者。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正在康复中,这就够了。至于陆家的轻蔑和羞辱……他摸了**前那枚贴身佩戴的、触手温凉的龙纹玉佩,眼神深邃。
跑步回来,天光已微亮。他从后门溜回别墅,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哟!走路不长眼啊!”陆芊芊穿着真丝睡裙,外面披着件昂贵的羊绒开衫,正端着一杯水,显然是被吵醒了,满脸怒气。待看清是江凡,她脸上的厌恶更浓了,“大清早的,你鬼鬼祟祟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
江凡停下脚步,微微低头:“我去晨跑了。”
“晨跑?”陆芊芊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他那身廉价的运动服,嗤笑道,“装什么积极向上呢?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冲喜的工具人,还真把自己当陆家女婿了?我警告你,离我姐远点,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江凡沉默着,没有反驳。
陆芊芊觉得无趣,又骂了几句,才端着水上楼去了。
早餐是在厨房旁边的小偏厅吃的,只有他一个人。佣人张妈端上来一碗白粥,一碟咸菜,放在桌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响,粥差点洒出来。
“喏,你的。”张妈语气硬邦邦的,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去忙别的了。
这与餐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和食物香气形成了鲜明对比。江凡能听到陆明远、赵淑慧和陆芊芊的说笑声,以及陆清雪偶尔清冷的应答。
他默默地吃完那碗寡淡的白粥,咸菜很咸,他喝了很多水。
上午,他被赵淑慧叫去书房。陆明远也在,正皱着眉头看一份文件。
“江凡,你既然进了陆家的门,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有些规矩要懂。”赵淑慧坐在昂贵的红木沙发上,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杯里的浮沫,眼皮都没抬,“老爷子那边需要静养,平时不用你去请安。但家里有些杂活,你也要帮着搭把手,别真把自己当客人。”
陆明远从文件里抬起头,看了江凡一眼,眼神淡漠,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听说你学历不高?也好,安分点。书房这些书,没事别乱动。”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江凡垂首:“知道了,夫人,董事长。”
接下来的日子,江凡成了陆家一个尴尬的存在。他被使唤着做一些零碎的事情:搬运一些不太重的物品(重的有专门的工人),整理仓库里的旧物,甚至被指派去修剪后院过于茂盛的枝桠。陆家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使唤他的感觉,尤其是陆芊芊,总能找出各种由头来刁难他。
“喂,我那件**版的裙子好像沾了点灰,你去帮我手洗一下,记住要手洗!”
“我房间的空调好像有点噪音,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修不好就别吃饭了!”
“哎呀,我的项链好像掉在后院草丛里了,你快去帮我找找!”
对于这些无理要求,江凡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地照做,或者以“不会”为由平静地拒绝。他的逆来顺受,在陆家人看来更是窝囊废的表现。
这天下午,陆明远临时需要找一份多年前的合作协议底稿,书房里乱成一团。赵淑慧指挥着江凡:“你,去帮董事长整理一下书架最上面那层,旧的档案盒可能在那里。”
江凡搬来梯子,爬上去擦拭积灰的档案盒。书架很高,顶层的盒子蒙着厚厚的灰尘。在移动一个沉重的盒子时,他不小心碰落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文件夹,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他连忙从梯子上下来收拾。就在拾起一页页散落的纸张时,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短期过桥贷款”、“股权质押”、“风险评估预警”。这些散落的文件,似乎是关于陆氏集团近期几笔重大资金往来的内部评估报告草稿,上面用红笔标注着一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问号。
江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乱。他快速而有序地将所有纸张归拢,按照页码大致排序,放回了文件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夹塞回书架顶层原处,仿佛从未动过。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擦拭其他盒子,面色如常。但脑海中,已经飞快地将刚才瞥见的信息碎片拼接起来:陆氏集团的资金链,远不像外界看起来那么稳固,甚至可能已经到了悬崖边缘。所谓的“冲喜”,或许不仅仅是针对陆老爷子的病,更是陆明远想借机冲刷一下陆家的“晦气”,稳住某些人的信心?
晚上,回到那间狭小的杂物间。确认门外无人后,江凡从一堆旧书底下,摸出一部老式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按键手机。开机,屏幕发出微弱的蓝光。他熟练地按下了一长串号码,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一切顺利。陆氏内部有变,资金链疑似紧张。可关注其近期动向。】
片刻后,屏幕亮起,只有一个字的回复:
【诺。】
江凡删除了收发记录,关闭手机,重新藏好。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别墅三楼主卧。
陆清雪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今天公司遇到一个棘手的技术难题,团队折腾了半天也没解决。她起身想去倒杯水,路过走廊时,无意中瞥见二楼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底下,并没有灯光透出。
这么早就睡了?还是根本没在房间?
她想起今天下午,母亲使唤江凡去整理书房时,她正好从门口经过。那个男人站在梯子上,身形挺拔,擦拭档案盒的动作不疾不徐,侧脸在从窗户透进的光线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平静?
这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违和。一个被生活所迫、入赘冲喜、受尽白眼的穷小子,身上怎么会有那种近乎沉稳的气质?
还有一次,她的笔记本电脑突然蓝屏,里面有一份明天就要用的重要报告。她急得不行,刚好江凡送东西路过她敞开的书房门口。他停下脚步,在门外低声说:“可能是系统冲突,可以试试强制重启进入安全模式,备份数据后再重装系统。”
虽然她最后叫了公司的IT远程解决,但江凡那句冷静专业的建议,还是让她有些意外。他懂电脑?
这些细微的异常,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家族企业的压力、对爷爷病情的担忧、以及对这段荒唐婚姻的排斥,让她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
一个无足轻重的冲喜女婿罢了,三个月后就会消失。他的身上有什么异常,又与她何干?
陆清雪收回目光,端着水杯,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廊尽头那扇门,依旧静静地关着,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而门内,江凡正就着昏暗的台灯光,翻阅着一本从旧书堆里找出来的、关于宏观经济学的英文原著,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潜龙在渊,蛰伏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