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荆棘燃灯冰冷的砖地刺着脚心,粗瓷碗的碎片在昏黄油灯下闪着尖锐的光。
堂屋里死寂无声,能听到的只有粗重的呼吸,还有窗外无边旷野刮来的冷风。
苏晚晚挺着脖颈,迎着四面八方或惊愕、或愤怒、或审视的目光,
像一杆豁出命也要戳破天的标枪。那一声“当家管事拿钱的人必须是我”,
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只剩下虚张声势的壳子,但眼底燃烧的火却硬是没灭下去一点。
时间仿佛凝滞。角落里,那个叫王大河、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抬手,
拨了拨桌面上那早已熄灭、只残留一点余烬的烟丝缸。微小的动作却像解除了无形的封冻。
他旁边那个一直虎着脸的魁梧男人(苏晚晚后来知道他叫王强,是王大柱亲如手足的堂兄),
立刻像是得了信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畅快的戾气,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
“听见没?柱子!”王强斜眼剜着一直沉默坐着的王大柱,声音粗嘎刺耳,
“人家城里出来的大**发话啦!这个家——得听她的!财神婆娘哩!你王大柱往后靠边站!
我老早就说了,林家寡妇那张嘴就是烂泥塘!哄死人不偿命!这弄回来个啥?啊?
进门就撂挑子掀桌子的母老虎?还得供着当家?!
简直是……”那个坐在主位、被叫做三叔的老烟枪又猛地吸了一口烟,
浓黑的烟雾从他鼻腔里缓缓喷出,在昏暗的光线下犹如厉鬼吐息。“闭嘴,强子!
”他嗓子像砂纸摩擦,“进了王家的门,就是王家的人。不管先前是天仙还是罗刹,
到了这儿……”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如同淬了毒汁的针,牢牢钉在苏晚晚惨白却倔强的脸上,
“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祖宗家法在,还轮不到外头泼进来的野女人撒泼指手!
”野女人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苏晚晚的心尖上。她浑身一颤,但脊背却挺得更直,
嘴唇抿出了血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肉里。屈辱?已经太多了。她像一头扎进铁笼的孤狼,
这笼子里每一根铁条都带着倒刺。就在这时,
那个在风暴中心始终沉默如山的男人——王大柱,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不算特别高大,
却异常结实沉稳,一身粗糙的旧布褂子紧裹着虬结的肌肉线条。昏暗的油灯光线下,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鼻梁如同山脊,下颚绷紧如同斧凿。
那双眼睛——苏晚晚第一次真正看清——像是黑夜笼罩下深山里的寒潭,深邃、冰冷,
然而此刻寒潭深处却仿佛燃起了两点幽微又炽烈的火苗。
那火苗直直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阴影,看进她眼底深处,锐利得仿佛要剜开血肉,
看透她虚张声势的倔强下深埋的恐惧和愤怒。他没有立刻回应三叔的咆哮,
甚至没有理会王强那副急于将他踩下去的狰狞嘴脸。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
一种无形的、极其沉重的压迫感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
连那些窃窃私语的族亲都下意识地噤了声。他的视线如同重锤,钉在苏晚晚脸上,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奇怪的金属摩擦的质感,不高,却每个字都撞在在场的每个人心头:“你,
叫苏晚晚?”他问,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角,破皮的唇角,
最后落在那身刺目红袄上沾着的泥点子,“所以,你不想来,是她们把你扔了进来。
你想当家,觉得我们这些庄稼汉会贪墨你苏家**的‘千金’?
”他的反问句尾甚至带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荒诞的嘲讽,像一根烧红的针,
直刺苏晚晚紧绷欲断的最后那根弦。愤怒的火焰“轰”的一下直冲天灵盖!这莽夫!
他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这屋里所有的一切——那所谓的“祖上规矩”,那恶毒的辱骂,
这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有这人毫无温度的质问——都让她窒息!这根本不是她该待的地狱!
“对!”苏晚晚猛地一甩头,眼中烈焰几乎要喷薄而出,迎向那道冰冷的视线,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溅出的冰碴子,“王家这个烂坑我不稀罕!
可既然你们那该死的族谱和规矩把我硬摁进这烂坑里,”她伸出手指,指向那个老烟枪三叔,
指向一脸幸灾乐祸的王强,最后决绝地定格在王大柱深沉莫测的眼睛,“那你听着,王柱子!
从今天起!我睡东头的柴房!
你们王家的祖宗基业、你们的一根草一片瓦——”她环视着这几间破旧的屋子,
“都甭想沾我的身!别指望我伺候谁!你!
还有你这个瘸腿大哥(她毫不客气地指向旁边一直缩在阴影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大河),
离我远点!”一番话如同点燃的**桶,瞬间将这昏暗低矮的堂屋炸得一片死寂!下一秒,
压抑的火山彻底爆发!“反了天啦!!”王强第一个跳起来,额头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嘎嘣作响,目眦尽裂地就要扑上来!几个年长的族亲也霍然起身,
桌椅被带得哗啦乱响!“住手!
”一声比雷霆还要厚重低沉、裹挟着难以形容的暴戾威压的怒吼骤然在小小的堂屋里炸开!
所有扑向苏晚晚的动作都像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摁住了!
就连那张旧木桌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吼声出自王大柱!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前冲,
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同刚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悍将,
冷冽、凶悍、裹着浓烈的血腥气(虽然此刻并无血腥),瞬间镇压全场!
他那双寒潭似的眼睛扫过王强和那几个蠢蠢欲动的族亲,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抵在喉咙口,
让人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王强被他这一眼瞪得生生后退半步,脸皮抽搐,
所有叫嚣都卡在了喉咙里。三叔手里那杆老烟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点点火星子。
他死死瞪着王大柱,胸膛起伏如同破风箱,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恐惧。
那声吼……绝不是一个普通庄稼汉能发出来的!
连角落里一直像影子似的王大河也猛地抬起了头,
原本木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带着错愕,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重新投向风暴中心——那个浑身发抖、嘴唇咬得发白、却依旧固执地挺直着脊梁骨的苏晚晚。
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亮出全身尖刺也要拉对手同归于尽的小兽。
那双被恐惧激出泪雾的瞳孔里,写满了受伤的惊惶和不肯低头的倔强。
他眼神深处那两点幽微的火苗跳跃了一下,仿佛穿透了她的虚张声势,
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深藏的绝望。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王大柱那张刀削斧劈般冷硬的侧脸。良久,他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她的话,
你们都听见了。”他眼神扫过三叔、王强和那些脸色难看的族亲,“东头的柴房,从今儿起,
归她了。”三叔倒抽一口凉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王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胸膛剧烈起伏,刚想张嘴——王大柱的眼神如同实质般的冰锥扫过去!
王强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声音都咽了回去!“她的‘千金’,她的人,
”王大柱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苏晚晚那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那寒潭深处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最终沉淀为一种奇异的平静,“谁也不许碰!敢伸手的,
”他顿了顿,语调陡然压低,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音,
“我王大柱,就算豁出命去——也得剁掉他的爪子!”最后一个字落下,
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余音在狭小的堂屋里嗡鸣不绝。堂屋里落针可闻。
死寂笼罩着每一个人。三叔枯树皮般的面皮剧烈抽搐着,腮帮子上的肌肉高高鼓起,
仿佛有无数污言秽语在喉咙里翻滚,却在王大柱那平静却令人心胆俱裂的目光逼视下,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从喉管深处发出压抑的、毒蛇吐信般的“嗬嗬”声。
王强死死捏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烧了屋顶,
可对上王大柱那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瞳,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浇灭了所有冲动,
只剩下恐惧后的屈辱。那些跳得最高的族亲,此刻也哑火了,一个个眼神闪躲,噤若寒蝉。
“哼!”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不甘和轻蔑的哼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竟是王强率先从齿缝里挤出来。他猛地一拽还瘫坐在凳子上的另一个矮壮堂兄弟王虎,“走!
”两人几乎是用撞的推开堂屋的门,裹着外面浓重的夜气和冷风,消失在黑暗里。
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带着无处发泄的怨毒。接着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三叔颤巍巍地拄着他那杆象征权威的烟枪站起来,
布满血丝的老眼怨毒地剜了一眼木头桩子般杵在屋子中央的王大河,
又狠狠钉在王大柱身上:“柱子……你好!有出息!王家……出了你这么个‘孝顺’东西!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孝顺”两个字,仿佛带着血沫子。然后,
这位曾经一言九鼎的三叔,也不得不佝偻着背,
在几个同样神色晦暗、噤声不语的族亲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踏出了堂屋门槛。
那扇破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也隔绝了那无声弥漫的恶意和诅咒。屋内重归死寂。
油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摇曳的阴影。
浓烈的劣质旱烟味、尘土味和牲口棚传来的淡淡腥臊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凝固的空气里。
苏晚晚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强撑的那口气似乎随着外人的离开陡然一泄,
巨大的疲惫感和迟来的惊惧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脚跟踩到了地上的粗瓷碎片,发出细微的“喀”响。一直沉默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王大河动了。
他扶着桌沿,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一条腿僵直着使不上力,
另一条腿也因为承受过多重量而微微颤抖。
苏晚晚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据说是王大柱拼命要护住的瘸腿哥哥——头发灰白杂乱,
一张脸瘦得脱了形,眼神浑浊呆滞,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劈,穿着洗得发白的破棉袄,
空荡荡地罩在干瘦的骨架上,一条明显萎缩蜷曲的残腿无力地拖在身后,
整个人透着一股垂暮般的暮气和令人窒息的迟钝。
一只沾着泥土和草屑的粗粝大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王大河的胳膊,
帮助他站直了身体。是王大柱。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王大河站稳后,
那双浑浊的眼睛竟然没有像苏晚晚预想的那样带着敌意或贪婪,
而是慢慢地、极其困难地转向了她。那双眼睛里,有很深很浓的困惑,
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刚刚还歇斯底里掀翻一切的年轻女人到底是什么路数。但最终,
苏晚晚竟然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笨拙,甚至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怜悯?
苏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莫名刺痛。她下意识地避开这目光,
只觉鼻头更加酸涩。王大河没有开口,只是朝着王大柱的方向,
用一种极其晦涩、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含糊不清的声音咕哝了几个音节,像是喉咙里卡着痰。
然后,他就在王大柱的搀扶下,拄着一根磨得光亮的木拐杖,一步一拖地,
沉默地走向西侧那间更暗的小屋子。拐杖敲打地面的“笃、笃”声在寂静中尤为清晰,
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那扇更小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响。昏黄摇曳的灯光下,
便只剩下那个沉默却如山岳般令人窒息的王大柱,
和那个如同风中小草、抖得几乎散架的苏晚晚。空气黏稠得几乎无法呼吸。
苏晚晚觉得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心脏在肋骨后面猛烈跳动,
喉咙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扼住。她想抬脚奔向那个传说中的柴房,可双腿沉得像灌满了铅。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刚刚震慑全场的男人,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将决定她在这个地狱之家里,是仅剩最后一丝体面的独处,
还是立刻坠入万劫不复!时间在油灯昏暗的跳跃中缓慢流逝。王大柱终于转过身,
重新面向她。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俯身,动作稳得没有任何多余摇晃,
用一只粗粝的大手极其仔细地将苏晚晚脚边那几块稍大的碗瓷碎片捡了起来,
扔进了角落里一个破旧的铁撮箕。他甚至没有碰触到她的衣角。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
那双寒潭似的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下,却显得异常沉静,
里面没有苏晚晚预想的怒火、厌恶、或是刚刚被冒犯男人尊严后的羞辱感。
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有一种极其深重的疲惫,像是背负了万钧重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彻底压垮。可这疲惫之下,是一种奇异而坚定的光芒在流淌。
他盯着苏晚晚的眼睛,声音低缓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家里钱,
”他指节粗大的手指,极其自然地伸进了身上那件旧棉褂子的内侧口袋,摸索了几下,然后,
在苏晚晚惊愕到几乎无法思考的目光注视下,
掏出了一个用厚实、结实的油布仔细包扎成的、扁扁平平的小包裹!那包裹毫不起眼,
却藏得如此严密。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递到了苏晚晚的面前!“听你的。”三个字,
平平淡淡。却如同一道威力更甚的、无声的惊雷!轰然在苏晚晚早已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炸响!
逼、利诱、嘲讽、甚至不堪的羞辱——都在这一句“听你的”和这个递到眼前的油布小包前,
被碾得粉碎!油布包裹入手有些粗糙,沉甸甸的触感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踏实。
苏晚晚的手指像是被冻僵了,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忘了自己刚才那番破釜沉舟的宣言里还带着当家的要求。柴房位于院子最东头,
是紧挨着牲口棚旁边一个极其狭小的耳房。
当王大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时,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干草、腐朽木质和牲畜粪便的浊气扑面而来,
呛得苏晚晚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熏出来。里面根本称不上是房间。
只有一张极其破旧、布满污渍和破洞的土炕,炕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干硬得扎手的黢黑谷草。
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连个放油灯的破凳子都没有。唯一的采光,
是一个钉在墙上、用破木板条胡乱封住、巴掌大小的透气窗洞,连只猫都钻不出去。
这就是他答应给她的“地方”?苏晚晚心头的悲凉几乎要溢出来。可她清楚,
比起外面那几个人,这里至少是她的。王大柱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走。
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沉默身影透出的沉重压力。他似乎在看她,
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这个小小的、令人绝望的空间。苏晚晚挺直背,
硬是挤出一丝冷漠:“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出去!”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王大柱像是转身要走。苏晚晚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
脚步声却又停住了!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他要反悔?“你……”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睡这个。”苏晚晚只觉得眼前一暗,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陈旧干草味的沉甸甸东西被推搡着塞进了怀里!她下意识低头,
那赫然是一床厚实崭新的、外面裹着靛蓝色结实棉布面、塞满了蓬松干燥麦草的厚实草褥子!
这褥子极其厚实,一看就是费了大工夫编打的,比她见过所有铺盖都实在。
外面那层靛蓝布虽然不是崭新,但也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王大柱没有等她回应,
塞完褥子便迅速抽身,像是完成一件任务,
一步一拖、拖着沉重脚步的动静迅速消失在院子另一头西屋方向。
苏晚晚抱着这沉甸甸、散发着干爽草木气息的草褥子,
僵硬地站在漆黑、冰冷、散发着恶臭的柴房里,呆若木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可怀里这份突如其来的、粗糙却真实的重量和暖意,像投入寒潭的炭火,
瞬间烫穿了那些强行筑起的、冰冷的绝望和防备。一滴滚烫的液体,
毫无征兆地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靛蓝粗布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初冬的风像无数把钝刀子,刮在王家青砖院墙外那片开阔的打谷场上,
卷起干枯的草屑打着旋儿。碾麦的石磙子沉甸甸地压在泛白的土地中央,
无言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沉实质感。苏晚晚蹲在西厢小屋的窗台下,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
正在土墙上吃力地刻划着那些快要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数学公式符号。指尖冻得通红,
几乎失去知觉。她已经在这座囚笼般的青砖院里熬过了整整一个深秋和一个初冬。这些日子,
她如同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每天只在天蒙蒙亮前,
厨房灶膛里火刚燃起、王大河还在艰难摸索着生火添柴时,
匆匆扒拉一小碗不见丁点油星的白粥,或是一个冷硬的玉米饼子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