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看着我的夫君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进宫门。七年了,
这座皇城终于还是迎来了新人。「娘娘,林昭仪住在碧玉轩。」
青竹低声告诉我:「离养心殿只有百步距离。」我拨弄着腕上的玉镯,
这是大婚那夜他亲手为我戴上的。当时他说:「璇儿,此生唯你一人。」「挺好的。」
我听见自己说:「省得陛下走远路。」1朱红色宫门次第打开,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画卷中央是我的夫君,和他带回来的新欢。视线掠过那两人交握的手,
我屈膝行礼:「恭迎陛下回宫。」周承裕作势上前,却被贴在他身侧的女子紧紧拽住。
搀扶的动作一滞,周承裕停在原地:「皇后请起。」
我漠然地注视着周承裕带着那个女人离开。青竹担忧地看向我。
这个从小跟着我的丫头最懂我的心思。她知道我此刻的平静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当夜,
我独自在暖阁抚琴。《凤求凰》曲音铮铮。十六岁在丞相府后花园初遇时,
我弹的便是这首曲子。琴弦突然断裂,在我指尖划出一道血痕。"娘娘!
"青竹慌忙拿来药箱。我看着殷红的血珠渗出,竟觉得痛快。至少这痛是真实的,
不像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子时更鼓响过,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迅速擦干手指,
装作专注看书的样子。「璇儿还没睡?」周承裕带着夜露的寒气走进来,
明黄色龙袍上沾着陌生的茉莉香。我合上书册:"陛下不是宿在碧玉轩吗?"他神色一滞,
随即笑着来揽我的肩:「朕只是去坐坐,林氏不过是个玩物,哪比得上朕的皇后。」
我避开他的手,起身为他斟茶。茶汤映出我疲惫的眉眼。七年光阴,
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明丽的少女。「青竹年岁大了。」我转移话题:「我打算将她放出宫去。」
见我没有抓着林氏不放,他眉心微松。「青竹是你的人,自是由你做主。」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闲聊,直至沉默。「陛下,林昭仪寻您不见,正哭闹着。」
门外传来太监请示的声音。周承裕噌地站起:「皇后,朕……」
竟然如此的心急吗?「陛下去吧。」周承裕闻言又松了口气,
他似乎总是担心我会闹出什么来。临走时,他想起什么:「璇儿,朕明日要陪林氏游湖,
你的生辰宴……」我的生辰宴在半月后。他原本承诺回宫后会为我亲自操办。
「陛下国事繁忙,臣妾明白。」我微笑着打断他,「有内务府操持便够了。」
他如释重负地离去,没有看见我袖中掐出血痕的手心。2次日。林绾绾来凤仪宫请安。
她穿着月白色纱裙,发间簪着新鲜的茉莉,走路时腰肢款摆,像三月的柳枝。
我看着她盈盈拜俯。突然想起七年前我入宫时,太后说我“刚硬有余,柔顺不足。
”太后不喜欢我。不仅仅是我性格冷情不讨人喜欢,
更是因为我霸占着她儿子的后宫且多年未曾生育。「起来吧。」我示意宫女看茶。
「在宫里可还习惯?」「回娘娘,陛下待妾身极好。」她尾音打着旋儿,
指尖划过雪肤上几点红痕。我顺着她的指尖,看见了那几抹嫣红。心脏突然一阵刺痛,
茶盏在我手中微微一颤。「昨儿三更天陛下还说要臣妾生一双儿女,说龙凤呈祥最是吉利。」
她目光挑衅:「娘娘为何多年不曾诞下……」茶盏磕在紫檀案上的脆响打断她的话。
我垂眸看着指尖溅到的茶汤。七年来太后赏的坐胎药渣滓能在凤仪宫后院堆成小山。
每回宫人收拾药渣时,我都仿佛能听见墙角宫女窃窃「石女」二字。「青竹,取《女诫》来。
」我听见自己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昭仪既不知上下尊卑,便抄三百遍静静心。」
「娘娘恕罪。」她缓缓跪倒在地,抚上小腹娇笑:「只是陛下昨夜说过,如今臣妾身子贵重。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黄门尖细的「圣上驾到——」听闻林昭仪到我宫中请安,
怕她在我手上吃了亏所以这么着急赶来吗?周承裕大步流星进入殿中。
他径直掠过跪地的宫人,伸手扶起林绾绾。「皇后何苦为难绾绾。」他皱眉时,
温和的面庞凭空生出一丝戾气:「她已有三个月身孕。」林昭仪有孕。原来如此。
碎瓷片深深扎进掌心,我竟觉不出疼。原来江南水患巡视运河时就已有美人在侧。
他寄来的信件中说想我是假的,昨日的话也是为了哄骗我不与林绾绾为难。「陛下曾说,
林家女不过是玩物。」我望着他护在林绾绾腹前的右手。「既是玩物,何来为难?」「皇后!
」他猛然掀翻案几,温热的茶水泼湿我的裙裾。茶水明明不烫,
可我却在他这一声厉喝红了眼眶。雕花窗棂漏进的日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周承裕不一样了。
他比少年时伟岸,却也更让人陌生。
他拾起地上沾了茶渍的《女诫》掷向我:「林昭仪的抄书免了,皇后却该静静心。」
林绾绾志得意满:「陛下,怎好让娘娘抄书。」周承裕:「就当是为你腹中的胎儿祈福了。」
「臣妾遵旨。」我伸手捡住落下的书册。茶水浸湿的书籍脆弱无比。我低下头,
发现不过片刻已经字迹模糊,纸张也碎了不少。望着周承裕小心翼翼地揽着林绾绾离开。
心中好似破了个口子空空荡荡。我该怪谁呢?怪自己?可我什么都没做错。
怪林绾绾?背弃诺言的是周承裕不是她。
那怪周承裕吗?可人心易变不是我早就知道的道理吗?原来我谁也怪不着。3七年前。
周承裕还是太子,而我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丞相府举办菊花宴会。名义上是赏花,
实际上是为丞相之子相看京中闺秀。我父亲官小,且我已有婚约在身。
因此参宴不过是凑热闹做个陪衬。宴会上闺秀们争奇斗艳,大放异彩。
我躲懒避开人群出去透气。四角凉亭放着一把古琴,我一时手痒弹了一曲。「好难听的曲子。
」身后传来调侃。我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分明是躲开宴会溜出来的,
怎么还会撞见人?还被人听见我稀烂的曲艺。那人走了过来:「怎么不说话?」
耳尖几乎要烧起来,脑海里全是爹娘因我丢脸的模样。头脑一热,我提起裙摆转身就逃。
那人在身后唤我:「你跑什么?」头也没回一下,我匆匆下了凉亭跑回宴席。
坐下喝了一盏茶后。耳畔仿佛还隐隐回荡着那人愈来愈大的嘲笑声。「太子驾到。」
宴席里所有人精神一振。我跟着站了起来,好奇地透过缝隙打量太子。我没见过太子。
不过有关太子丰神俊朗的评价听了不少。我就这样看到了周承裕。
玉树临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风流倜傥……我简直要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来形容他。
走神间。他朝这边露出一个笑容,引得周遭女子激动不已。不知为何,
看着那笑容我心里一虚,蹭地一下缩了回去躲在人后。恍惚间,好似又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太子年及弱冠,尚未娶妻。」「也不知是哪个女子有这般福气能够嫁给太子。」
「总归不会是我们。」也不会是我。明年的这个时候,裴家郎君就会上门提亲。
我们是指腹为婚的亲事。虽然我只见过裴家郎君几面,不过父亲说他为人本分且多有才思,
家中关系也不复杂。我嫁过去日子定不会难过。赏菊宴后。京中的宴会时常会遇见周承裕。
他总是一副含笑的模样,看起来清俊朗逸。次年上巳节。裴家郎君约我出门赏灯。
我兴致缺缺,不过以表郑重我还是认真打扮了一番。母亲夸赞:「璇儿真漂亮。」
「我哪日不漂亮?」在母亲的笑声中,我出了府邸。上巳节的花灯格外漂亮。
我跟裴郎并肩穿梭在人群中,意外地碰见了周承裕。他原本在笑,
不过目光触及我这方后笑容落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我不知所措。「璇儿,走吧。」
裴郎没看见他,伸手拉我离开。温热的掌心覆盖我手的那刻,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
周承裕站在原地面沉如水,眼似寒星。第二日。太后宣我入宫,京中哗然。
只因周承裕面见圣上求娶我为太子妃。裴家很快送回了定亲信物。没过两日,
赐婚圣旨送到府上。我成了太子妃。在京中女子的艳羡嫉恨中,我嫁给了周承裕。大婚当日。
周承裕将一只翠如碧水的手镯戴上我的手腕。他说:「璇儿,此生我唯你一人。」
从太子妃到皇后,从东宫到凤仪宫。他真的做到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曾经以为,
会是永远。4林昭仪有孕传遍了皇宫。皇帝、太后的赏赐如流水般送入了碧玉轩。一时之间。
皇后失宠,昭仪得势。而我的生辰宴在周承裕的默许中不了了之。
青竹怕我心情烦闷拉着我去太液池散心。却不料正巧撞上林绾绾。
林绾绾原本倚在朱漆栏杆边,看见我她扶着宫女的手站直身子。阳光撒在她轻薄的衣衫上,
也照在腰间新系的龙凤呈祥金累丝香囊。那是我绣了数月,赠给周承裕的。「真巧呢娘娘。」
她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太医说要多走动,将来才好为陛下诞下健壮皇儿。」
「林昭仪自便。」我转身欲走,披帛却被勾住。「听说娘娘宫里供着送子观音?
不若赏给臣妾……」我不欲与她多加纠缠,只想快点离开。于是我用了些力道抽回披帛。
她却突然踉跄着往后倒去。惊叫声中,我分明看见她冲我露出得逞的笑。「我的孩子!
陛下...我们的孩子。」林绾绾倒在地上哀叫,身下蔓延的血染红了衣裙。
周承裕赤红着眼,匆匆而来。「毒妇!」他扬手的刹那,十七岁视我如珍宝的周承裕碎裂。
掌风扫过脸颊时,我闭上双眼。睁开眼。眼前没有十七岁的周承裕。
只有一个冷漠愤怒的帝王。「臣妾没有。」「我只是将披帛抽了出来,根本就没有用力,
更没有推她。」林绾绾哭得声嘶力竭:「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你还敢狡辩!」
周承裕眼中闪过痛色。他掐着我下巴逼我看向那抹血红:「七年来你无所出,
如今连朕的血脉也容不下么?」我眼神倔强:「我说了我没有。」
拇指重重擦过**裂的唇角:「传旨,皇后禁足凤仪宫,凤印暂交林昭……林贵妃保管。」
没有查证,他就这样自顾自地给我定了罪。我被遣送回宫。凤仪宫的大门重重关上,
铁锁撞击门扉的声音沉闷又空荡。暮色漫过朱墙时,青竹哭着给我涂药。
「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做什么怪在娘娘头上。」
我看着暮色渐渐昏沉:「谁叫我抽了披帛呢。」「那点力道怎么会致人摔倒,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我只觉得身心俱疲:「故意与否已没有区别,陛下只信她。」
5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可月信却迟了半月。虽被禁足,但太医可以自由出入。
当太医确认我有了身孕时,窗外的菊花开得正好。我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想起周承裕曾经抱着我说:「若是男孩,朕教他骑马射箭;若是女孩,你教她弹琴作画。」
我以为他在打趣我,有些嗔怒:「我的琴艺又不好。」周承裕促狭地笑:「谁说你琴艺不好,
在我眼里你的琴弹得最好。」如果是以前的我,得知将会与周承裕孕育子女一定会喜极而泣。
可如今的我,胸中生不出一点喜意。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沉默良久。「去请陛下。」
我对青竹说:「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青竹回来时,脸上带着掌印:「娘娘,
陛下正陪林昭仪泛舟。」鸡蛋隔着锦缎滚在青竹脸上,我第一次泪如雨下。「都是我没用,
让你跟着我受委屈。」「娘娘!我没有受委屈。」青竹笑着安慰我:「也一点都不疼。」
时间在我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溜走。夜半时分。我没有等来周承裕,却等来了林绾绾。
她气势汹汹地带人闯入凤仪宫中。身后躬身埋首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碗药。
「姐姐可知这是什么?」她冲我狡黠地眨眨眼:「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安胎药。」
「给她灌进去!」青竹扑上来阻止,却被林绾绾随身的太监用木棍重重地击打在腿上。
青竹摔倒在地。一棍又一棍落在她的双腿上。她只痛呼了一声,
后来她就咬着牙再也不肯发出一声。我猩红着眼:「林绾绾,冤有头债有主,
你为何要为难他人。」林绾绾的笑意更深了:「谁让她是你的奴才,
还不长眼地打扰我和陛下泛舟。」「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灌药!」「我自己喝!」
我目眦欲裂:「我会自己喝,你放过青竹。」「皇后娘娘想什么呢?药你也得喝,」
林绾绾目光瞥向青竹:「她的腿我也要废。」「既然管不住自己喜欢乱跑,
那就干脆别要这双腿了。」「灌药!」太监宫女上前将我一把按住。嘴被掐开,
苦涩的药汤灌入喉咙。我剧烈的挣扎,呛咳,可那药汤大数都进了我的腹中。
血腥气漫过帷帐,我捂着肚子倒地,剧烈疼痛使我神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