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
江语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顾叙白,但他已经迈开长腿,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林舟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表哥难得体贴一回,立刻乐呵呵地揽住江语的肩膀往外走:“走走走,江语姐,我表哥发话了,你就别客气了!正好路上还能再聊聊。”
江语被他半推半就地带着,肩膀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想挣脱,又觉得在顾叙白面前这样做,显得太刻意。
最终,她只能僵着身体,被林舟带到了地下停车场。
一辆黑色的奔驰G停在车位上,硬朗的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顾叙白已经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见他们过来,眼神在林舟搭在江语肩上的手瞥过,只一瞬,却让江语莫名觉得周遭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林舟毫无察觉,殷勤地替江语拉开后座的车门:“江语姐,你坐后面。”
江语如蒙大赦,立刻矮身钻了进去。
林舟关上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也坐进了后座,紧挨着江语。
“我坐后面陪你聊天,让我表哥专心开车。”他找了个完美的理由,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顾叙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发动了车子。
车内空间很大,但江语却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她往车门边缩了缩,试图离身边的林舟和前方的顾叙白都远一点。
“先送你。”顾叙白目视前方,冷不丁地对林舟说。
“别啊表哥!”林舟立刻抗议,“先送江语姐啊,女士优先嘛。”
“不顺路。”顾叙白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
林舟撇了撇嘴,没再坚持。他转头看向江语,立刻又换上了热情的笑脸:“江语姐,我看你刚才饭都没怎么吃,是不是不合胃口?下次我们换一家,我知道有家日料特别正宗。”
“不用了,我晚上吃得少。”江语客气地拒绝。
“那不行,太瘦了。对了,把你微信给我,我下次发现什么好吃的店,直接发给你。”林舟说着,已经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递到江语面前。
盛情难却。
江语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
“叮”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江语看到,顾叙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似乎绷紧了一瞬。
“搞定!”林舟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机,继续找话题,“江语姐,你家住哪儿啊?我听我妈说,你住在城南那边的老小区?”
“嗯。”
“那地方也太旧了吧,交通也不方便,你怎么还住那儿啊?”林舟脱口而出,带着点富家子弟不解的优越感。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割着江语的心。
为什么还住那儿?
因为那里有她和爸爸的回忆,有她和……顾叙白的回忆。
那套小小的房子,承载了她整个青春里,最明亮也最痛苦的时光。
江语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轻声说:“住习惯了,算我念旧。”
“念旧”两个字一出口,她能感觉到,从后视镜里投来一道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她刺穿。
林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小区好,老小区有烟火气!我最喜欢探店了,下次我去你家附近找好吃的,到时候喊你!”
车子在一个高档公寓楼下停住。
“到了。”顾叙白冷冷地开口。
林舟恋恋不舍地看着江语:“江语姐,那我先走了啊,微信联系!”
他下了车,还不忘隔着车窗对江语挥了挥手。
车门关上,车厢里只剩下江语和顾叙白两个人。
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顾叙白没有立刻开车,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江语的心跳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发动车子,往城南的方向开去。
一路无话。
江语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大脑一片空白。她以为他会问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但他没有。他就那么沉默地开着车,仿佛她只是一个顺路捎带的陌生人。
或许,在他心里,她早就已经是陌生人了。
车子缓缓驶入熟悉的老旧巷道,停在了那栋斑驳的居民楼下。
“谢谢。”江语低声说道,手已经搭在了车门把手上,只想快点逃离。
就在她准备推门下车的那一刻,头顶传来顾叙白冰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嘲讽。
“真没想到,”他说,“一个冷漠的人,居然也会念旧。”
江语推门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僵在座位上,血液从四肢百骸褪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念旧。
又是这个词。
七年前,他躺在病床上,脑瘤的诊断书像一张催命符。医生说,手术风险极高,就算成功,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
那时候的顾家,远没有现在显赫。为了给他凑齐高昂的手术费,顾家几乎倾尽所有。
而她的父亲,也因为一场意外,急需一笔钱做手术。
是他的母亲找到了她,把一张支票推到她面前,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嫌恶。
“离开他,这笔钱就是你的。叙白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累你。你还年轻,没必要把一辈子耗在一个病人身上。”
她收下了那张支票,然后在顾叙白最需要她的时候,说了分手,决然地转身离开。
她记得他当时通红的眼,和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质问:“江语,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所以这七年来,午夜梦回,那双绝望又心碎的眼睛,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江语用力掐住手心,指甲深陷进肉里,用疼痛逼回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拉开车门,逃了出去。
“砰”的一声,她重重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道。
身后,黑色的奔驰G没有立刻离开。
车内,顾叙白看着那个消失在楼道口的瘦弱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时,手机响了,是林舟发来的微信。
【表哥,谢啦!我觉得江语姐人挺好的,很合我眼缘,我决定追她了!】
顾叙白盯着那行字,眼底的墨色越发浓重,几乎要溢出来。
他拿起手机,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林舟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表哥,怎么了?”
“你很闲?”顾叙白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舟被他冻得一哆嗦,弱弱地问:“没、没啊……”
顾叙白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然后猛地一摔。
手机砸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黑漆漆的楼道口,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猩红。
七年了。
江语。
你凭什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