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完全没预料到他会问及这个,怔忡了一秒,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低哑的:“嗯…”声音因疼痛而虚弱发颤。
厉司琛没再说话,转身,高大的背影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径直走向客厅。苏晚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胃部的绞痛和一种巨大的、被抛入未知冰窟的无助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冰箱门,身体无力地滑落下去,蜷缩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脸深深埋进膝盖,单薄的肩膀因隐忍的痛楚和翻涌的委屈而微微颤抖。她不想,也绝不能在这个掌控着她和母亲生死的男人面前暴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就在她以为那脚步声已彻底远离时,沉稳的足音却再次由远及近,折返回来。苏晚身体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个冰凉的小物件带着轻微的重量,滑落在她脚边的地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苏晚愕然抬头。
厉司琛已收回了手,重新插回大衣口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蜷缩在地的狼狈身影。他逆着厨房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面容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冷硬的气场清晰可辨。
“吃了。”依旧是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简洁得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军令。话音未落,他已利落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脚步声踏上旋转楼梯,沉稳而规律,一路向上,最终消失在通往三楼的、那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厨房彻底恢复了死寂。月光清冷地洒在地砖上,照着蜷缩的苏晚,和她脚边那盒静静躺着的白色药盒。药盒是崭新的,上面印着某个昂贵的进口品牌标识,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她怔怔地望着楼梯口那片吞噬了他身影的黑暗,又低头看向脚边的药。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交集,如同夜半惊梦,虚幻得不真实。他捏死蟑螂的动作冷酷如机器,他丢下药的动作随意得像丢弃垃圾。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未曾显露。
可这盒药,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冰冷气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苏晚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尖触碰到药盒冰凉的塑料外壳。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名状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小尘埃,在她沉寂如死水的心湖底,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那个活在流言蜚语里的“活阎王”,这冷酷表象之下,是否……藏着她未曾预料的罅隙?
他究竟是谁?这盒深夜丢下的药,又算是什么?
那盒胃药投下的微澜,在苏晚沉寂的心湖底悄然散去,如同从未发生。厉司琛再次消失于这座巨大冰冷的堡垒,别墅依旧是他短暂落脚的驿站。苏晚继续着近乎透明的囚徒生活:清晨在空旷得回声的厨房煮一碗寡淡白粥,腌一碟格格不入的酱黄瓜,然后退回房间,在磨损的素描本上涂抹着被囚禁的时光。
直到林深叩响了她的房门。
“苏**,”他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声音平稳无波,“厉先生要求您今晚陪同出席‘星光慈善晚宴’。此属必要公开场合亮相,符合契约义务。”他将一个印着顶级奢侈品牌徽标的巨大礼盒递上,“礼服及配饰已备妥,造型师将于下午三点抵达。”
苏晚的心骤然沉入冰窟。该来的,终究避无可避。公开亮相,意味着她这个“赝品”将被置于聚光灯下,暴露在无数双审视、评判甚至淬毒的目光下灼烧。
下午,造型师如精密仪器般在她脸上运作,又将那件价钱足以支付陈梅半年医药费的香槟色曳地长裙套上她的身体。镜中人影流光溢彩,恍若名门淑媛,却陌生得让她窒息。昂贵的丝绸紧贴肌肤,像一层华丽冰冷的枷锁。
厉司琛的车准时抵达。他亲自来了。当苏晚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局促地出现在楼梯转角时,厉司琛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波澜,只有纯粹的评估,如同在审视一件即将带出门的、必须符合身份的物品。他下颌微不可察地一点,算是认可,随即转身,将她抛在身后。
晚宴设在城中极尽奢靡的私人会所“云顶之巅”。水晶吊灯倾泻下令人晕眩的光瀑,空气里饱和着名贵香水、雪茄与金钱堆砌的浮华气息。衣香鬓影,言笑晏晏,每一个弧度都似精心丈量。当苏晚挽着厉司琛的手臂步入主厅,喧闹的声浪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骤然低伏。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带着毫不掩饰的刺探、好奇以及冰冷的审视。
她感到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鳞片刮过**的肩颈。窃窃私语如同毒蛇的嘶嘶声,在脚下蔓延。
“厉司琛的新婚太太?看着……平平无奇。”
“苏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女?苏晴呢?”
“啧,麻雀飞上枝头,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厉司琛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在他身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那些窥探的目光似乎被强行扭曲、消散。他带着苏晚,步履沉稳地走向几位商界巨擘。苏晚努力牵起嘴角的弧度,手心却一片湿冷,挽着他的手指僵硬如铁。她像个**控的精致人偶,跟随他的节奏,复述着林深提前灌输的、滴水不漏的应酬辞令,每一个音节都绷紧在断裂的边缘。
“哟,这不是我们厉总金屋藏娇的新婚太太吗?”一个矫揉造作、裹着蜜糖砒霜的女声,如同淬毒的银针,突兀地刺破表面的和谐。
苏晚心脏骤停,循声望去。
苏晴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裹在火红的深V礼服里,挽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纨绔,摇曳而来。她脸上堆砌着夸张的笑意,眼底却淬着淬毒的冰凌,目光直刺苏晚,随即又转向厉司琛,声音甜得发腻:“司琛哥,新婚快乐呀!真没想到,替我姐姐‘圆梦’嫁进厉家的福气,最后竟落在我这位‘好姐姐’头上了呢!”她刻意咬重“替我姐姐”与“好姐姐”,字字诛心。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看好戏的目光变得更加**而贪婪。
苏晚脸色煞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厉司琛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泛白。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苏晴,带着冰封千里的警告。苏晴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演下去,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毒液般渗透进每个人的耳膜:
“晚晚姐,真是辛苦你了。当初妈妈病得快不行了,家里火烧眉毛等着钱救命,你二话不说就签了那份替嫁协议,这份‘孝心’,妹妹我感动得都要哭了呢!”她话锋陡然一转,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红唇勾起恶意的弧度,“只是……司琛哥知道吗?知道你是‘替’我嫁过来的?毕竟啊,当初厉家老爷子亲口点名的,可是我苏晴呢。”她轻笑着,如同抛出一个“无伤大雅”的秘密,却将“替嫁”、“交易”、“冒名顶替”的标签,用最恶毒的方式当众烙在苏晚身上。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如沸水炸开,目光化作实质的鄙夷、嘲弄与幸灾乐祸的利刃。
“原来是替嫁!苏家好手段!”
“为了钱卖身?呵,难怪厉总面若冰霜……”
“养女就是养女,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苏晚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羞耻。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滚烫的铅块堵死,发不出丝毫声音。任何辩白在苏晴这精心策划的当众凌迟面前,都苍白可笑。
就在她被那千夫所指的目光钉死在耻辱柱上,即将被碾碎时,一道优雅从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讶的女声响起:
“司琛?真是巧遇。”一位身着银灰色鱼尾礼服、气质卓绝的女人款款走近。她妆容无懈可击,目光在厉司琛身上流连片刻,才仿佛刚刚注意到他身侧的苏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这位是……?”
“顾**。”厉司琛冷淡颔首。林深迅速在苏晚耳边低语:“顾曼婷,顾氏集团长女。”
顾曼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苏晚身上。从她强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指尖,到身上那件昂贵却掩不住局促的礼服,最后定格在她苍白如纸、强忍泪意的脸上。顾曼婷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完美如面具,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原来是厉太太。”顾曼婷的语调轻柔似羽毛,却暗藏锋芒,“恕我孤陋寡闻,以前似乎从未在圈子里得见苏**芳容?苏家……素来不都是苏晴**代表门面么?”她的话,如同在苏晴点燃的烈火上精准地泼下滚油,无声地宣告着苏晚出身的不堪与地位的尴尬。
苏晴立刻无缝衔接,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与煽动:“曼婷姐,你不知道,我这位姐姐啊,以前心思都在照顾她那病秧子养母身上,哪有功夫见识这种场面?这次也是……家里实在没办法了,才让她出来顶一顶。”
双重绞杀之下,苏晚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鳞片的鱼,赤条条地扔在滚烫的砧板上,承受着四面八方淬毒的针砭。“替身”、“拜金”、“心机”的脏水如同粘稠的沥青,劈头盖脸浇下,几乎将她溺毙。契约冰冷的条款如同颈上枷锁,勒紧她的喉咙——她不能失态,不能给厉司琛“惹麻烦”。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指甲深陷掌心肌肤,用尖锐的疼痛维系着摇摇欲坠的体面。眼眶灼热,视线被汹涌的雾气模糊。
就在这灭顶的屈辱即将彻底吞噬她的刹那——
一只滚烫而极具力量的手,猛地攫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腕!
那力道不容抗拒,带着绝对的掌控,却奇异地传递来一股沉如山岳的稳定力量。
苏晚浑身剧震,愕然抬首。
厉司琛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他无视了苏晴的挑衅,忽略了顾曼婷的存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正沉沉地、专注地锁在苏晚脸上。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里强忍的水光,看到她被逼至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脆弱与孤立。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到失声的注视下,厉司琛手臂悍然一收,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苏晚猛地揽入自己坚实的怀中!她的侧脸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挺括西装的衣襟,温热的体温透过昂贵的布料灼烫着她的肌肤,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瞬间撞入耳膜。一股清冽冷峻的雪松气息,如同坚固的堡垒,将她瞬间包裹。
这动作强势、突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
宴会厅这一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苏晴脸上得意的笑容彻底冻结、龟裂;顾曼婷完美面具般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裂痕。
厉司琛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先剐过苏晴那张因嫉恨与惊愕而扭曲的脸,最终定格在顾曼婷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裹挟着雷霆的寒流,清晰地穿透死寂,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与不容置喙的宣告:
“苏晚,是我的妻子。”
“厉太太的身份,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管好自己的舌头,”他的目光扫过苏晴和顾曼婷,如同在看两件碍眼的垃圾,“别给苏家、顾家,惹来你们承担不起的麻烦。”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苏晴瞬间惨白的脸和顾曼婷彻底僵硬的完美笑容,手臂紧紧箍着怀中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苏晚,转身便走。他的步伐沉稳如山,强大凛冽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屏障,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退避,噤若寒蝉。
苏晚被动地、紧密地依偎在他怀里,被他带着穿过无数道惊骇、探究、敬畏交织的目光风暴。手腕上他掌心烙铁般的温度异常清晰,隔着薄薄的丝绸,他胸膛传来的温热源源不断,霸道地驱散了蚀骨的冰冷与屈辱。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擂鼓般盖过了世间一切喧嚣。
方才还试图将她撕碎的恶意流言,在他这强势到近乎野蛮的庇护下,瞬间冰消瓦解,化为齑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侵略性的保护所占据。心口那沉寂荒芜之地,仿佛被投入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陌生而剧烈的悸动,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茫然与无措。
他……为何如此?
这石破天惊的维护,是契约义务下冰冷的做戏,还是……深潭之下,那无人得见的罅隙中,悄然泄露的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