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赘暮春的雨丝斜斜打在侯府朱漆大门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沈砚之站在廊下,
看着自己那双被雨水打湿半边的布鞋,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那是苏氏特意为他浆洗过的料子,软而挺括,
此刻却沾了些潮气。“姑爷,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贴身小厮青禾低声提醒,
手里捧着的油纸伞还在滴水。沈砚之应了声,拢了拢衣襟。他入赘宁远侯府已三月,
从最初的局促到如今的淡然,像檐下那盆兰草,慢慢在陌生的土壤里扎了根。穿过抄手游廊,
老夫人的暖阁里已飘出淡淡的檀香。主位上坐着的老夫人鬓发花白,正由丫鬟替她捶着腿,
见沈砚之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下首坐着的宁远侯苏承宗,眉头微蹙,像是有心事。
沈砚之规规矩矩行礼:“孙婿给祖母、父亲请安。”老夫人这才慢悠悠开口,
声音透着老态:“听说你今早又去后院那片荒圃了?”“是,孙婿见那里有几株野菊,
想着移栽到廊下,秋日能开得热闹些。”沈砚之答得坦诚。苏承宗轻哼一声:“侯府的地,
是让你摆弄花草的?前日让你去户部帮着理账,你倒好,说什么账本上的字太小伤眼。
”沈砚之垂着眼:“父亲恕罪,孙婿确是目力不济,况且那些账目有专人打理,
孙婿不敢越俎代庖。”“你有什么不敢的?”老夫人冷笑,
“当初若不是你那病母哭着求到府里,说你是个会疼人的,我怎会让阿绾……”话没说完,
外间传来脚步声,带着清泠的气息。“母亲说什么呢?”沈砚之回头,看见苏绾走了进来。
她穿着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青丝松松挽着,只簪了支碧玉簪。
她是侯府唯一的嫡女,也是他的妻子。苏绾走到沈砚之身边站定,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轻声道:“阿砚昨日帮着库房清了旧书,眼瞧着红了,父亲该知道的。
”苏承宗的脸色缓了些,老夫人却沉了脸:“女儿家多什么嘴?”苏绾没接话,
只转头看沈砚之,目光在他微湿的袖口停了停,
对青禾道:“去取件干净的外袍来给姑爷换上,仔细着凉。”青禾应声要走,
老夫人却斥道:“侯府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过沾了点潮气就换衣裳,
当咱家是寻常百姓家?”沈砚之忙道:“不必了,我无碍。”苏绾却没看老夫人,
只对青禾点头:“去。”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青禾咬了咬唇,
还是快步退了出去。暖阁里一时静得只闻檀香燃烧的噼啪声。
沈砚之能感觉到老夫人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
他知道自己这桩婚事有多不体面——沈家家道中落,他一个穷书生,竟娶了侯府嫡女。
外头的风言风语从未断过,说他是攀高枝的软骨头,说苏绾是嫁不出去才将就了他。
可只有沈砚之自己知道,那日在苏府别院,他看见苏绾蹲在廊下喂那只断了腿的流浪猫,
指尖轻轻抚过猫背,夕阳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那时他就想,能和这样的人过日子,
哪怕是入赘,也没什么不好。请安的时辰很快过去,沈砚之跟着苏绾往外走。穿过月亮门时,
苏绾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锦袋递给他:“里面是薄荷糖,
你不是说看书时容易犯困?”沈砚之接过,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像被春雨淋过的玉。
他低头看那锦袋,绣着几茎青竹,针脚细密——是她的手艺。“多谢。”他轻声道。
苏绾“嗯”了声,转身继续走,耳尖却悄悄泛了红。她其实不擅长这些,
那日在绣绷前戳了好几次手指,才把这袋子绣好。回到他们的“青芜院”,
青禾已把外袍取来。沈砚之换衣裳时,苏绾坐在窗边翻书,眼角余光却总往屏风后飘。
她记得初见沈砚之,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站在父亲书房外,脊背挺得笔直,
像株要往上长的青竹。那时她想,这人大约是不愿入赘的,眼里藏着些不甘。可这三个月,
他从未抱怨过。每日晨起不是在院里侍弄花草,就是在书房看书,
偶尔帮着账房核对些无关紧要的账目,待人接物总是温和有礼,连下人们都说,
这位姑爷性子好。“明日我歇假,想去城外的书铺看看。”沈砚之换好衣裳出来,
见她望着窗外发呆,轻声说道。苏绾回过神:“我让管家备车。”“不用,
我和青禾走着去就好。”沈砚之笑了笑,“听说城外的桑葚熟了,回来时给你带些。
”苏绾的心轻轻跳了下,点了点头:“路上小心。”第二章桑葚第二日天朗气清,
沈砚之带着青禾出了城。书铺在一条老街上,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沈砚之在里面翻了许久,挑了本《茶经》和几本闲书,正准备付钱,
听见隔壁摊位传来争执声。“这桑葚怎么卖?”一个穿绿衣的丫鬟叉着腰。“姑娘,
一文钱一小篮,都是今早刚摘的。”卖桑葚的老妇颤巍巍地说。“什么?这么贵?
我看也就值半文!”丫鬟伸手就要去抢,“给我装两篮,算你半文钱!
”老妇急得拉住篮子:“姑娘行行好,老婆子就靠这个给孙子买药呢!
”沈砚之上前一步:“这位姑娘,两篮桑葚,我买了。”他掏出两文钱递给老妇,
“不用找了。”绿衣丫鬟瞪他:“你谁啊?敢管我们家**的事?”“不过是买两篮果子,
谈不上管事。”沈砚之淡淡道。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
露出张娇俏的脸:“春桃,怎么回事?”“**,这人多管闲事!”叫春桃的丫鬟告状。
那**看向沈砚之,眼睛一亮:“沈公子?”沈砚之认出她是吏部侍郎家的**柳如眉,
之前在一场宴会上见过。他微微颔首:“柳**。”柳如眉笑意盈盈:“原来是沈姑爷,
许久不见。这桑葚我也喜欢,不如我请沈姑爷?”“不必了,已经付过钱了。
”沈砚之让青禾拎起桑葚,“告辞。”柳如眉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不过是个赘婿,
神气什么。”沈砚之没回头,青禾却气不过:“姑爷,那柳**也太过分了!
”“何必与她计较。”沈砚之摸了颗桑葚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走,
回去给你家**尝尝。”回到侯府时已近黄昏,沈砚之刚走进青芜院,
就见苏绾站在廊下等他,手里还攥着块帕子。“回来了?”她迎上来,
目光落在青禾手里的桑葚篮上,“买着了?”“嗯,刚摘的,还新鲜。
”沈砚之把篮子递给她,“你尝尝。”苏绾拿起一颗,紫黑的果子饱满多汁,轻轻一咬,
甜中带点微酸的汁水顺着指尖流下来。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被沈砚之拉住了手。
他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指尖的汁水。他的指尖温热,
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苏绾的脸颊瞬间红透,想抽回手,
却被他轻轻按住。“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苏绾低着头,
看见他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帮她捡落在假山上的玉佩时被石头划的。
那时她还嗔怪他不小心,却偷偷让丫鬟去药房买了最好的药膏。“对了,”沈砚之松开手,
从书袋里拿出个小瓷瓶,“路过药铺,看见这个,说是对眼睛好,你看书久了,偶尔抹一点。
”苏绾接过瓷瓶,指尖碰到瓶身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想起昨夜自己对着烛火看书,确实揉了好几次眼睛,原来他看见了。“谢谢。
”她小声说。“我们之间,不用说谢。”沈砚之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
青禾识趣地退了出去,把院子留给两人。夕阳穿过院角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桑葚的甜香和淡淡的草木气。苏绾忽然想起刚成婚那夜,她坐在床沿,
看着红烛跳动的火苗,心里满是茫然。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阿绾,日子是自己过的,
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那时她不懂,如今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温和的人,忽然就懂了。
第三章茶事入夏后,侯府的日子渐渐慢了下来。老夫人爱清静,把中馈交给了苏绾打理,
苏绾每日要去各院查点账目,忙得脚不沾地。沈砚之倒清闲,每日除了看书侍弄花草,
便是研究他的茶。这日苏绾查完账回来,刚进青芜院,就闻到一股清雅的茶香。
沈砚之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面前摆着套小巧的紫砂茶具,正低头煮水。“今日煮的什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