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德发看似随意的询问,云海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有经过复杂的内心算计,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小孩子在面对无法解释的事情时,最常用的理由是什么?
是那些从老人那里听来的、似懂非懂的神秘主义。
于是,他急中生智,仰起头,用一种天真又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大声说道:“我妈妈找人算过了!我们家的运就落在这院子里,这叫‘潜龙在渊’!以后能发大财的!”
他把“风水”这个词,包装成了一个更具体、更符合孩童叙事逻辑的“算命”的故事。
这个回答,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周围的邻居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嘲弄和鄙夷毫不掩饰。
吴建国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果然是封建迷信的傻子。
周慧则被儿子这番说辞惊得目瞪口呆,但在云海投来的镇定眼神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露出一副尴尬又深信不疑的表情,完美扮演了一个被“大师”洗脑的母亲角色。
首先周围邻居的。
“噗——”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嘲笑声便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风水好?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孩子傻了吧?这地方要是风水好,母猪都能上树了!”“我就说嘛,穷人就是迷信,没文化真可怕。花光家底买个破院子,就指望这个发财?做梦呢!”
邻居们的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优越感。
在他们看来,这个答案愚蠢至极,彻底坐实了这对母子“没见识”、“脑子不清楚”的印象。
他们看向周慧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被封建迷信毒害的可怜人。
其次是吴建国。
听到这个答案,吴建国先是一愣,随即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风水?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的警惕和疑虑瞬间消散了大半。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
他就说嘛,一个洗碗的寡妇,怎么可能有那种眼光和渠道。
搞了半天,是听了哪个江湖骗子的话,搞起了封建迷信!
这个解释,完美地填补了他心中的所有逻辑漏洞。
这对母子不是潜在的竞争对手,而是一对被忽悠瘸了的蠢货。
吴建国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他看向云海的眼神,从之前的警惕,变成了看傻子一样的轻蔑。
他甚至还配合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仿佛在为这对母子的愚蠢感到悲哀。
周慧自己都懵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儿子投来的、极具暗示性的眼神时,她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虽然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这么说,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对儿子已经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儿子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在邻居们嘲弄的目光中,她挺直了腰板,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尴尬而又坚定的笑容,默认了儿子的说法。
这副模样,在众人看来,更像是“被洗脑后深信不疑”的铁证。
然而,王德发却笑不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云海,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却变得深不见底。
一个能把敲诈犯送进局子的孩子,会信“白胡子老爷爷”?
这故事讲得越是天真,背后隐藏的东西就越是让他心惊。
王德发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海。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那么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对母子,绝对不简单!
“风水”之说,在他这种人听来,简直比“我知道这里要拆迁”还要可疑。
这就像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巨大招牌,明晃晃地立在那里。
王德发的心思急转。
难道……他们真的知道了什么?
可他们的消息渠道,会是哪里?
难道南城除了自己,还有别的势力在悄悄布局?
一瞬间,王德发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和煦了。
“哦?是吗?”
他笑呵呵地弯下腰,伸手想去摸云海的头,“那小朋友你可得好好读书,将来发了大财,可别忘了王伯伯啊。”
云海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依旧笑得天真烂漫:“王伯伯,我们家现在就很厉害了!我妈妈说,等我们房子修好了,就买一辆比你这个还大的车!”
这话一出,周围的嘲笑声更大了。
王德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好小子,不但滴水不漏,还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知道,今天在这里,是不可能问出任何东西了。
“好,好,有志气!”王德发直起身,大笑了几声,对旁边的吴建国说道:“老吴,走吧,去你家喝茶。这路……让工人们先干活吧,不着急。”
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再提让路的事。
吴建国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王德发转身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海一眼。
看着王德发和吴建国走进巷子深处,云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虽然骗过了绝大多数人,但看起来没有骗过王德发。
非但没骗过,反而让他更加警惕了。
不过,这也在云海的计划之中。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是傻子。
他要的,是制造“迷雾”。
让吴建国这样的自作聪明者,彻底放松警惕。同时,又让王德发这样人觉得自己有靠山,对自己产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人群散去,只留下尘土飞扬的巷口和一地鸡毛般的议论声。
刚才还喧嚣无比的七号院门口,此刻只剩下云海和周慧母子,以及那辆停在不远处的、散发着压迫感的黑色奥迪A6。
风波暂时平息,但周慧紧绷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放松。她一把拉住云海,快步退回院内,将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所有的窥探和恶意。
“小海,你……”周慧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后怕,又有不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什么风水……那不是胡说八道吗?”
她急得团团转,压低了声音:“那个王老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你这么骗他,万一他……”
云海拉住母亲的手,示意她坐到院里的小马扎上。
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给母亲倒了一杯凉白开,看着她喝下几口,情绪稍稍平复后,才用一种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沉静语气说道:
“妈,你先别急。你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花钱,买下这个院子?”
周慧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不是你说的,是想有个大的院子……”
“对,是院子,更是福地,是一个能让我们家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大宝贝’。”云海顺着母亲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起来,“那您再想,如果我刚才告诉那个王老板,我们家不是因为信了什么风水,而是因为我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破院子就是咱们家的‘福地’,是个‘大宝贝’,会怎么样?”
他没有说“拆迁”二字,但“福地”和“大宝贝”这两个词,却瞬间击中了周慧的内心!
她只是瞬间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脸色就“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那……那不就炸了锅了?!”周慧的声音都在发颤,“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在这院子里藏了宝贝,那还不跟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扑上来?那个王老板那么有钱有势,肯定会想方设法把院子从我们手里抢走!”
“就是这个道理。”云海的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看到母亲已经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凶险。
“所以,真话绝对不能说。”云海继续掰着手指,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那如果我什么都不说,或者支支吾吾,你觉得那个王老板会怎么想?”
周慧顺着儿子的思路想下去,蹙眉道:“他会觉得我们心虚,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会更加怀疑我们。”
“也对。”云海的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我们也不能沉默。妈,你看,真话不能说,假话……也要看怎么说。”
他掰着手指,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今天在场的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吴建国和那些邻居,他们脑子简单,贪小便宜,你只要给他们一个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足够蠢的理由,他们就会立刻接受,然后反过来嘲笑我们,从而彻底放松警惕。‘风水’这个答案,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另一种人,就是那个王德发。他是个聪明人,是个老狐狸。你用骗傻子的方法去骗他,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你越是表现得愚蠢,他反而会越觉得你高深莫测。”
云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要让吴建国那样的蠢人,以为我们是迷信的傻子,最好明天就开始动歪脑筋,这样他就会自己跳出来,把破绽露给我们看。”
“同时,我要让王德发那样的聪明人,因为看不透我们,而不敢轻举妄动。他会去猜,我们背后是不是有哪个大人物指点?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他越是猜,就越是忌惮。只要他忌惮,在我们把房子修好之前,他就不会用太激烈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周慧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番滴水不漏的算计,这番对人心的精准剖析,这哪里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妈,”云海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语气变得柔和,“这就像下棋。把棋盘上的水搅浑了,我们这种小棋子,才有活路。您只要记住,以后不管谁问,我们就咬死‘风水’这两个字,剩下的,交给我。”
周慧怔怔地看着儿子,心中的震撼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所取代。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与此同时,巷子深处的吴建国家里。
吴建国正点头哈腰地给王德发泡上一杯热茶,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王总,您看,我就说吧!那娘俩就是一对棒槌!被哪个江湖骗子忽悠瘸了,还真以为买个破院子能改运发财,真是笑掉大牙了!”
他一边说,一边鄙夷地朝窗外啐了一口。
王德发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理会吴建国的聒噪,而是淡淡地问道:“老吴,你跟他们是邻居,我听有人说,他们家买彩票中奖的事,你还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吴建国立刻来了精神,“就那个王志刚,以前跟我一个厂的,就是他帮着垫钱买的彩票。后来这小子不地道,想敲诈,结果被那小崽子给整进去了!听说市局刑警队都来人了,阵仗大得很!”
王德发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根本不信吴建国的判断,但他需要吴建国继续这么认为。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王德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老吴啊,你在这巷子里住得久,人头熟。他们家不是要装修吗?你帮我多盯着点。比如,他们用的是哪个施工队?带头的工头叫什么?从哪里买的材料?有什么人经常去找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多留意,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和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的电话。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辛苦费。”
吴建国看到那沓少说也有两三千的“辛苦费”,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抓过钱,满口答应:“王总您放心!别说盯着了,他家今天进几块砖,出几袋土,我都能给您数得清清楚楚!包在我身上!”
王德发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个正在忙碌起来的院子,眼神变得复杂而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