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含春色地款摆腰肢从永宁侯的书房里走出,周遭的视线便齐刷刷落在了我的身上。
或鄙夷,或不齿。可这,又与我何干呢?我依旧做着最清闲的活计,却拿着府里最高的月钱。
整个侯府,上上下下,见了我都要恭顺地唤一声“苏姑娘”。至于他们背地里如何想我,
如何看我,如何嚼舌根,于我而言都无关痛痒。我想要的,他们不会知晓,至少眼下不会。
毕竟,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靠着狐媚手段上位,攀附了比我大二十五岁的老侯爷,
才得了如今的体面。他们以为我图的是永宁侯的权势富贵,唯有我自己明白,
我想要的是他的性命。当年我也是个梳着双丫髻,眉眼青涩的小丫鬟。
永宁侯正是瞧中了我的懵懂单纯,才不顾府里一双双眼睛,总在书房里想方设法占我些便宜。
就这样,我揣着我的秘密,一切顺水推舟,表面上成了与永宁侯不清不楚的女人,
暗地里却是一头伺机而动的孤狼。他贪恋我的青春鲜活,
我则时时收集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但,我并非外室。因为永宁侯的原配夫人早就没了。
听府里下人闲谈,原配夫人是因他宠妾灭妻,被生生气绝的。也正因这事,
他唯一的儿子顾昀舟和他关系势同水火。数载都未曾回过侯府。1我在永宁侯的府邸中,
又算是什么角色呢?一株柔顺的解语花罢了,从不敢有过多奢求,他需要时便静静伴在身侧,
无需时便悄然退到一旁。正因如此,我才能在他身边留了这些年,依旧得他青眼。那日,
永宁侯捻着胡须问我,想不想做这侯府的女主人。我垂眸浅浅一笑,轻轻摇了头。
“侯爷莫要打趣我了,想做这侯夫人的闺秀,怕是能从侯府大门排到街角去,
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哪有这般福分?”我清楚怎样说,才能让他更舒心。果然,
永宁侯朗声大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在我额上重重一吻。“所以说你懂事,
从不贪求那些虚礼。今晚随我回内院吧。”他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这次也没在我面前说些场面话。他邀我去内院,这还是头一遭。我心头一阵激荡,
只觉离目标又近了一步,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温顺地点了点头。掌灯时分,
我大大方方扶着永宁侯的手臂,从书房一路走到内院回廊。这一路,
自然又成了府里众人目光的焦点。永宁侯就爱这份张扬,仿佛这样才能显出他的能耐,
我自然乐得配合。刚进内院正厅,永宁侯便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来揽我的腰,
我刻意半推半就,他愈发急切,拉着我从廊下一路拥吻到厅内。
他一把将我按在梨花木长椅上,手便不规矩起来。“父亲倒是好兴致。
”一个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我慌忙推开永宁侯,匆匆理着散乱的衣襟。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面色沉郁的男子立在厅门处,正冷眼看着我们。“你怎地回来了?
”永宁侯被扰了兴致,语气里满是不悦。“这是世子。”他随口跟我解释了一句,
转身去了净房。我在长椅上坐直了身子,后背挺得笔直。顾昀舟的目光如刀,
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随即发出一声冷笑。2纵然面对府里下人的指指点点,
我都未曾这般局促,可不知为何,在他跟前,总觉心底那点隐秘都要被看穿。
“我……我姓苏,名唤……”“你的名字,我没兴趣知道。但能成侯爷头一个领进内院的人,
手段倒确实不一般。”他截住我的话,“砰”一声带上了厢房的门。看来他们父子的关系,
果然如府里传言那般,僵到了骨子里。竟连“父亲”二字都吝于出口。凭空杀出这么个人,
我夹在中间实在难堪。等永宁侯从净房出来,我福了福身便想告辞。永宁侯却不让走,
拉着我在桌边坐下,絮絮叨叨说起他与儿子的过往。果然是因原配夫人的死,
父子俩的情分早就冷透了。他也没料到,离家这些年的顾昀舟会突然回来。我点头应着,
说不在意这些,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顾昀舟那扇紧闭的房门。厨下备好晚膳便退下了,
长形的食案对面,正坐着顾昀舟。他身上带着股桀骜不驯的气,握着玉筷的手用了几分蛮力,
瓷碗与竹筷相撞,发出刺耳的轻响。永宁侯皱着眉,斥他失了规矩。顾昀舟全不在意,
夹起一大块炙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丢了句:“比起父亲您,儿子这点失仪,
实在算不得什么。”话音刚落,那道锐利的目光便扫到了我身上。被他这么盯着,
我只觉浑身发紧,坐立难安。纵然这些年对着永宁侯步步为营,
此刻却只想赶紧躲开这对父子的修罗场。用过晚膳,永宁侯把顾昀舟叫进了书房。
没片刻功夫,里面便传出争执声。我隐约听见永宁侯怒极的呵斥:“你怎能这般说苏姑娘!
”苏姑娘……哦,原来说的是我。我扯了扯嘴角,望向窗外,廊下的灯笼亮起来,
晕开一片暖黄。可我偏生最厌这虚假的暖意。父子俩的谈话终究不欢而散。
顾昀舟单手将外袍搭在肩头,见我还没走,脚下顿了顿。“没料到,侯爷的喜好竟这般特别,
苏……姑娘。”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或许,侯门公子当真不同寻常。
明明比我还小五岁,那股子压人的气场却霸道得吓人。一场争吵下来,
永宁侯也没了留我过夜的兴致。我终究还是回了他早前给我安排的那处别院。3接下来几日,
永宁侯像是揣着什么烦心事,整日面色沉郁,侯府上下都被这低气压笼罩着,
连下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府里的管事嬷嬷们想让我探探口风,仿佛在她们眼里,
我已是半个侯夫人般。我被众人推搡着走到书房外,刚掀帘进去,
就撞见永宁侯与顾昀舟对峙的场面,两人皆是一脸不肯退让的模样。“那个……侯爷,
前院来报,说午时的家宴该备着了。”“知道了,退下吧。”永宁侯声音发沉,
烦躁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我不敢乱瞧,低着头往外退。帘子还没落定,
就听见顾昀舟道:“让我留在府里理事也成,她来给我当差。”我下意识抬了头,
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心头猛地一寒,赶紧放下了帘子。顾昀舟的眼神,
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我那些深埋的心事,竟有了几分藏不住的慌乱。正厅议事时,
永宁侯当众说了安排。顾昀舟将留下打理府中庶务,与众人一同当差。而我,
从侯爷身边的近侍,被调去给顾昀舟做随侍。从侯爷的书房搬出来时,
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熟悉的位置,满心不甘。该死的,离了这里,
我要查探那些旧事的证据,便更难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最要紧的,
是先稳住这父子俩,别再生出别的事端。顾昀舟显然不是个好伺候的,单是一盏茶,
就折腾得我来回跑了五趟。他还故意一口一个“苏姑娘”地叫着,那语气里的嘲讽,
饶是我早已练就一副厚脸皮,也觉刺耳得很。“世子,叫我阿苏便好,不敢当姑娘的称呼。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道:“那可不敢。”说着,便将我第六次沏好的茶,
倒进了廊下的青花瓷缸里。与前五次,如出一辙。我垂着头,攥紧了袖中的手,
只敢怒不敢言。4总算他没再继续刁难,我暗自松了口气。自顾昀舟留下理事,
永宁侯倒收敛了许多,府里虽依旧气氛紧绷,却少了往日那般剑拔弩张。身为他的随侍,
我整日被支使得脚不沾地,若不是他特意传唤,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那日去库房取账册,
恰逢侯爷新拨来的管事路过,他见了我,眼睛一亮,把账册塞给我便匆匆往净房去了。
我理了理衣襟,换上温顺的笑意,轻叩开永宁侯的书房门。将账册搁在案上,
顺势绕到他身后,轻轻倚在他肩头,不言不语,只抬眼望着他,眼底浮起几分委屈。
永宁侯伸手揽住我的腰,有些事不必明说,一个眼神便足以心照不宣。就在书房气氛渐热时,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昀舟立在门口,面色寒冰:“苏随侍,不好好当差,
在这儿做什么?”我还愣在侯爷肩头,下一秒便被他拽到一旁。永宁侯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翻涌的怒气,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拍了拍我的手,让我随顾昀舟出去。
顾昀舟一言不发,攥着我的胳膊往外走。不用说,这一路又成了府里下人们的焦点。
往日里早已习惯这般目光,可今日,却莫名觉得脸上发烫。快到顾昀舟的厢房时,
听见廊下两个洒扫的婆子没压低声音:“这苏姑娘可真有本事,
竟能在侯爷与世子之间周旋……”其余酸溜溜的话,被“砰”一声关门声隔绝在外。
顾昀舟浑身裹着寒气,猛地转身将我困在门板与他胸膛之间。我还没回神,
他已捏起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看他。那双沉静到近乎锐利的眼睛,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伸手想挣开,却被他另一手死死按住手腕。“苏阿苏,你倒是能耐。”我装作不懂他的意思,
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耳边传来一声嗤笑:“就这么想巴着侯爷?”巴着他?
是巴望他早些偿命才对。这些话自然不能对顾昀舟说。我脸上浮起一抹羞怯,垂着眼帘,
活像个被说中心事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顾昀舟气得咬牙,
腮边肌肉微动,掐着我下颌的手也添了几分力。我强忍着疼没作声,只倔强地抿紧嘴唇。
“苏阿苏,你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的!”他的声音,像数九寒天的风,刮得人耳朵生疼,
冷彻骨髓。“世子,我已是成年人,所作所为,自会承担后果。
”为了维持那副菟丝花的模样,我故意摆出一副为了侯爷甘愿赴汤蹈火的神情,闭上眼,
任由他去猜度。“好,很好。”话音落,只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腰间忽然多了双手。
睁眼时,他的脸已近在咫尺。“顾昀舟……”“砰!”厢房的门突然被撞开。我转头,
正撞见怒气冲冲的永宁侯立在门口!5“昀舟!你是不是又刁难阿苏了!”亏得我躲得快,
永宁侯进来时,只瞧见被我推开两步远的顾昀舟。我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故意侧过脸,
让侯爷能瞥见脸颊。方才顾昀舟捏得那般用力,定是留下红痕了。若能让侯爷心疼,
把我调回身边,再好不过。可惜,永宁侯此刻满眼怒火都在儿子身上,
老眼昏花竟没瞧见我脸上的异样,只死死瞪着顾昀舟。“我刁难她?父亲的人,儿子哪敢动。
”顾昀舟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襟,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这副态度气得永宁侯一阵头晕,
扶着门框才站稳:“你……你这个逆子!”我连忙上前扶住侯爷的胳膊,轻轻为他顺气。
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拍了拍我的手,让我先出去。我求之不得,几乎是快步退出了厢房。
转身时,正撞见顾昀舟投来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在侯爷身边这些年,
早已练就得宠辱不惊,偏顾昀舟这横空杀出的意外,让我一时乱了阵脚。虽一开始慌得逃了,
可静下心来细想,倒也清明了。若我真是贪图侯爷的富贵,顾昀舟那点伎俩或许真能奏效。
可惜,他看错了人。夜深人静,我坐在别院的廊下,手边一盏冷茶在月光下泛着清辉。
一饮而尽,茶香里裹着的苦涩,倒让脑子更清醒了。顾昀舟这般做,绝非因什么情意。
就我这些日子的观察,缘由无非两点:一来,我是他父亲身边的人,以他们父子的嫌隙,
借我来气侯爷,再正常不过。二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纵是吵得再凶,
终究是血脉相连,我这外人始终是他们的眼中钉。他费尽心机,
无非是想让侯爷看清我这“别有用心”的真面目。既然他主动递来了饵,我若不接,
倒显得怯了。想通这点,再面对顾昀舟,便没了先前的拘谨,反倒生出几分博弈的兴味。
次日如常当差,面对顾昀舟时,我总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他的目光,
惹得他投来的视线愈发频繁。对付不同的人,手段自然要变。对永宁侯,我可以热情似火。
可对顾昀舟这般危险人物,需得步步为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暗示。那日他的话,
我记在心上了,只是还差个由头。恰逢侯爷要去城郊庄子巡查,说要带我同去。那点心思,
府里人都看得明白,只是没人点破。我故作难色,摆出副左右为难的模样:“侯爷,
这……世子那边的差事还没理完呢,若我走了,
怕是会耽误事……”6顾昀舟断不会让我跟着去的,他瞧我的眼神里,分明藏着几分厌弃。
说完这话,我又抬眼望向永宁侯,眼底浮起几分委屈。这一眼,足够勾出他那点护短的心思。
果然,侯爷当即强势吩咐顾昀舟,语气里半分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侯爷走后,
我立在顾昀舟的厢房里,垂着头盯着地面的砖纹,暗自算着他何时会发作。比预想中还要快。
只听“咚”一声闷响,他一拳砸在了我身侧的廊柱上。我慌忙抬眼,嘴唇翕动着,
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却已在眼眶里打转。顾昀舟身上的戾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就这么想跟着他去?”“不……不是的,侯爷毕竟是侯爷……”我急忙反驳,
话刚出口又捂住嘴,仿佛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这场景与那日被他困在门板间何其相似,
却让他生出了不同的意味。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低笑一声,伸手捧住我的脸。
目光里似有柔情流转,我也配合着红了脸颊,垂下眼帘。顾昀舟比我小七岁,我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