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也……回来了?
这个“也”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上一世,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是顾城,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身边。
他会不动声色地帮我解围,会在我被苏婉和沈烨联合羞辱时,递给我一杯温水。
我一直以为,那是出于沈烨的授意,或者是他作为特助的职业素养。
直到我死前的那一刻。
车祸现场,一片混乱。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渐渐模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不是沈烨,也不是我的家人。
而是顾城。
他疯了一样冲过来,抱起我,那双一向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慌和绝望。
他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都在发抖。
“苏然……苏然你撑住……”
我看着他,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涌出更多的血。
原来,到头来,唯一为我伤心的人,竟然是他。
这个我甚至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男人。
现在,他站在我面前,用一种探究的,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领带,歪了。”
这句话,是我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他抱着我,领带因为动作剧烈而歪到了一边。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愣住了。
然后,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顾城哭。
而现在,我用同样的话,作为我们重逢的开场白。
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暗号。
顾城的眼眶,微微泛红。
他看着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你都……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
“都想起来了。”
包括你的好,也包括……他们的坏。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顾城紧绷的身体,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涛汹涌已经尽数敛去,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只是那份冷静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上车吧。”他为我拉开车门,“宴会快开始了。”
我坐进车里,顾城随后也上了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驶出别墅区。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有些复杂。
我没想到,顾城竟然也重生了。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上一世,他帮过我。
那这一世呢?他会站在哪一边?
毕竟,他现在,仍然是沈烨的特助。
“你不用担心。”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疑虑,顾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他。
他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侧脸的线条在路灯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我轻声问道。
为什么帮我?
顾城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愧疚,有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
“因为,上一世,我没能保护好你。”
“这是我欠你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酸的,麻麻的。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原来,我的死,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翻篇的过去。
而是一份,沉甸甸的,需要用一辈子去偿还的亏欠。
“你……不欠我什么。”我别过头,看向窗外,“上一世的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痛苦和绝望,都随着我的死亡,一起埋葬了。
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至于其他,我不想再沾染分毫。
尤其是感情。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顾城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很快,车子停在了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
这里就是今晚宴会的举办地。
也是我上一世,噩梦开始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顾城也跟着下了车,将车钥匙递给门童,然后走到我身边。
“走吧。”
他很自然地,向我伸出了手臂。
我愣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里,顾城一直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
他和我,永远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像这样亲密的举动,是从未有过的。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臂,有些犹豫。
顾城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他低声解释道:“沈烨在里面。你一个人进去,会成为焦点。”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烨是今晚的主角之一,而我,作为他的未婚妻,却不是和他一起到场。
这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想了。
如果我再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进去,只会引来更多的揣测和议论。
而顾城,作为沈烨的特-助,由他陪我入场,是最合情合理的。
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的手臂很结实,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面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线条和掌心的温度。
一种陌生的,却让人安心的感觉。
顾城的身体,在我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随即,他调整好呼吸,带着我,一步步地,向着那扇流光溢彩的大门走去。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们一进去,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毕竟,一个是沈氏集团总裁的未婚妻,一个是总裁身边最得力的特助。
这两个人一起出现,本身就充满了话题性。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恶意的视线。
但我不在乎。
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宴会厅中央,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上。
沈烨。
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高定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俊朗。
他正端着酒杯,和几个商界大佬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矜贵与从容。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转过头,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当他看到我,和他身边的顾城时,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随即,他向身边的人告罪一声,端着酒杯,向我们走了过来。
“阿城,你怎么和然然一起来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起来像是在关心,但我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愕的质问和不悦。
也是。
自己的未婚妻,被自己的下属“护送”到场,哪个男人会高兴?
顾城还没开口,我已经抢先一步,松开了挽着他的手。
我仰起头,看着沈烨,脸上带着得体的,却疏离的笑。
“沈烨,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说件事。”
沈烨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态度。
在他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温顺的,甚至是有些卑微的。
什么时候,敢用这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冷淡的口气跟他说话了?
“什么事?”他压下心头的不快,问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解除婚约吧。”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沈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解除婚约?
这个追在他身后跑了整整十年的女人,这个把他当成全世界的苏然,竟然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看着他错愕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上一世,被退婚的人是我。
我在所有人的嘲笑和怜悯中,眼睁睁看着他和苏婉双宿双飞。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我至今还记得。
而这一世,我要把这份“礼物”,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我说,我们解除婚约。”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加坚定,“沈烨,我不嫁了。”
这一次,沈烨听清楚了。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从他眼底升起。
“苏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又是这个词。
似乎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反抗,都只是不值一提的“无理取闹”。
我笑了。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毫不畏惧,“我不想嫁给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清楚?”
“你!”
沈烨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我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大家虽然没有围过来,但都竖着耳朵,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我们。
沈烨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声音缓和了一些。
“然然,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告诉我,但不要拿婚约开玩笑。”他试图用怀柔的政策,“你知道,我们两家的婚约,不是儿戏。”
“我没有开玩笑。”我打断他,“至于误会……我们之间,最大的误会,就是这份婚约本身。”
“沈烨,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想娶我吗?”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当然不想。
他之所以会和我订婚,不过是出于两家的商业利益,以及长辈的压力。
他对我,从来没有过半分男女之情。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是那个柔弱善良,善解人意的苏婉。
这一点,我上一世直到死,才看明白。
而这一世,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喜欢的,是苏婉,不是吗?”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沈烨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看着我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否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
“你不用解释。”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所以,我们解除婚约,对你,对我,都好。”
“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追求你的真爱了。”
“而我,也不用再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我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沈烨的脸上。
他英俊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自己隐藏得那么好的心思,竟然会被我如此轻易地看穿,并且当众说了出来。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失控。
“苏然,你闹够了没有!”他终于恼羞成-怒,低吼道。
“我说了,我没有闹。”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通知我们双方父母那边,我会去说。至于公司层面的合作,那是我们苏家和沈家的事,与我们的婚约无关。”
“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