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这是沈家被查抄的最后一日,也是刑部尚书沈毅人生的最后一日。
午时三刻,问斩。
冰冷的消息,如同寒冬的霜,覆盖了整座沈府。
庭院中央,一口厚重的黑漆棺材静静停放,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临近。
福伯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看着那口棺材,老泪纵横。
沈辞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从屋内走出。他的脸比身上的白衣还要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唯独那双眸子,在晨光中透着一股惊人的亮。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最终停在了棺材前。
“少爷……”福伯的声音都在颤抖。
沈辞没有看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漆面。
“时辰差不多了。”
他的话语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扶我进去。”
“什么?”福伯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辞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仆人,重复了一遍。
“扶我,躺进去。”
这句话,比任何一道惊雷都让福伯感到恐惧。
“少爷!万万不可!您这是要……要老奴的命啊!”福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沈辞的腿,“老爷还在天牢里等着您,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沈家就真的完了!”
“完了?”沈辞低头看着脚下的老仆,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平静,“还没完。”
他挣开福伯的手。
“去刑部大堂。”
“我爹的命,我去救。”
“沈家的债,我来扛!”
他不再给福伯任何劝说的机会,自己撑着棺沿,费力地翻了进去。
冰冷、坚硬的木板硌着后背,狭窄的空间瞬间吞噬了光线。
“盖上。”
黑暗中,他的指令清晰传来。
几个年轻的家仆面面相觑,最终在福伯含泪的点头示意下,颤抖着将沉重的棺盖合上。
咚。
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沈辞躺在里面,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缓缓闭上眼。
那张画着“心魔画像”的宣纸,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
那个懂得艺术、自负偏执、享受审判的凶手……
你的舞台,不该如此草草落幕。
我来,为你再搭一座更大的台。
“起棺!”福伯嘶哑的哭喊声从外面传来。
棺材被缓缓抬起,开始颠簸。
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戏,开锣了。
……
刑部大堂。
气氛庄严肃穆,却又暗流涌动。
堂下百官齐聚,交头接耳,名为观刑,实为看戏。
他们要看的,是曾经权倾朝野、酷吏之名满京华的“沈屠夫”,如何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刑部侍郎张让,一身崭新的官袍,站在堂前,春风满面。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扳倒沈毅,他便是最大的功臣,仕途将一片坦途。
他清了清嗓子,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正准备拿起惊堂木,宣布将犯官沈毅押赴刑场。
就在此时!
“冤枉啊——!沈家有天大的冤情啊——!”
一声凄厉的哭喊,如同平地惊雷,从大堂之外炸响。
所有人都是一惊,齐齐望向门口。
只见几个身穿孝服的沈府家仆,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疯了一般冲撞着门口的衙役,闯了进来。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衙役头领急得满头大汗。
可那些家仆像是不要命了,被人推倒了,立刻又爬起来抱住衙役的腿,哭嚎着为后面的同伴开路。
棺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抬进了大堂中央。
全场哗然!
“这……这是在做什么?”
“疯了!沈家的人都疯了!”
“抬着棺材来刑部大堂?简直是闻所未闻!”
张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原本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搅局的暴怒。
“胡闹!”
他一拍惊堂木,发出震耳的巨响。
“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匹夫在此撒野!来人,将这些刁民统统给我拿下,乱棍打出!”
“张大人!张大人饶命啊!”福伯冲在最前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不是我们要闹事啊!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他……他病重不治,去了啊!”
福伯指着那口棺材,哭得撕心裂肺。
“我家少爷临死前,心有不甘,说余府灭门案另有真凶,沈家是被人陷害的!他死不瞑目,特命我等抬棺而来,要在青天大老爷面前,诉此奇冤!”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口诡异的棺材上。
沈辞……死了?
那个曾经的京城第一才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病死了?
张让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冷笑。
垂死挣扎。
可笑至极的把戏。
“一派胡言!”他厉声呵斥,“沈毅罪证确凿,铁案如山!沈辞一个将死之人,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想拖延行刑时间罢了!本官看你们就是想劫法场!”
他大手一挥,就要下令。
“来……”
“吱呀——”
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摩擦声,打断了他的话。
声音,来自那口棺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数百道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那沉重的棺盖,被从内侧,缓缓地……推开了一道缝。
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搭在了棺材的边缘。
然后,一个人影,从棺材里,慢慢地坐了起来。
惨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死气,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微笑。
正是沈辞!
“啊!鬼啊!”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胆小的官员甚至吓得后退了两步。
整个刑部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张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沈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沈辞没有理会他。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那双亮得吓人的眸子,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惊骇欲绝的张让身上。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此案,不是铁案,而是错案。”
他顿了顿,唇边的弧度扩大,吐出了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后半句话。
“真凶,就在这大堂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