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昆仑山下了整整三天的雪。
云晚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红嫁衣,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殿内,她的师尊,六界之内唯一的神君谢不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云晚,你可知错?”
她知道。
她错在不该爱上自己的师尊。
错在昨夜,她借着酒意,大胆地抱住了他,诉说了自己十年来的爱慕。
然后,她就被关在了殿外,跪在这冰天雪地里,整整一夜。
寒气从膝盖侵入骨髓,几乎要将她的血液冻结。
云晚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发紫。
“弟子……知错。”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不臣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如瀑,神情淡漠得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不染一丝凡尘烟火。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怜惜。
“错在何处?”
云晚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揪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卑微地垂下眼。
“弟子不该……对师尊心生妄念。”
谢不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曾被她偷偷描摹过千百遍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既知是妄念,便该斩断。”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即日起,你便不是我昆仑座下弟子。”
云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逐出师门?
她跟了他十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妖,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上仙,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现在,他要亲手收回。
“师尊……”
“称呼错了。”谢不臣打断她,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干系。”
云晚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雪地里,瞬间凝结成冰。
“为什么?”
她不明白,就算她有错,也不至于是被逐出师门的重罪。
谢不臣的视线越过她,望向山下。
“东海龙君三太子陆归珩,前来求娶。我已应允。”
轰隆!
云晚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开,将她整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
嫁给……东海龙君三太子?
那个传闻中暴戾成性,已经克死了两任妻子的陆归珩?
“不……师尊,你不能这样对我……”她疯了一样地爬过去,想去抓住他的衣角,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
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再靠近他分毫。
“你明知道我心悦你,为何要将我推给别人?”
“为何要将我推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
谢不臣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微微蹙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厌恶。
“云晚。”
他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昨夜的行径,与那些水性杨花的女子有何区别?”
“既已如此放荡,嫁给谁,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所谓?”
放荡。
他说她放荡。
云晚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寸寸捏碎。
原来在她十年爱慕的男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原来她的小心翼翼,她的珍之重之,在他看来,不过是令人作呕的纠缠。
好。
真好。
云晚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得更凶。
她慢慢地从雪地里站起来,膝盖早已麻木,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她倔强地站稳了身体,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
她看着谢不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濡慕和爱恋,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好,我嫁。”
她说。
“神君谢不臣,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踏着满地冰雪,朝着山下走去。
那身单薄的红嫁衣,在漫天风雪中,像是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谢不臣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藏在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他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会觉得终于处理掉了一个麻烦。
可为什么,心口处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倒灌,疼得厉害。
山下的迎亲队伍早已等候多时。
锣鼓喧天,与昆仑山的清冷格格不入。
云晚面无表情地走上那顶华丽得过分的龙轿,没有回头。
她不想再看到那座山,那个人。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也隔绝了她十年的痴心妄想。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
外面传来喜婆高亢的唱喏声。
她被人搀扶着,走过繁琐的礼节,送入了洞房。
房间里燃着龙涎香,暖意融融。
云晚坐在床边,头上的红盖头沉重无比。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房门被推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她的盖头。
云晚缓缓抬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男子穿着和她同款的大红喜服,眉眼含笑,丝毫没有传说中的暴戾之气。
他就是陆归珩?
“让你久等了。”陆归珩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歉意,“外面宾客太多,脱不开身。”
云晚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陆归珩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他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倒了两杯合卺酒。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我知道,你非自愿。”
他开口,一句话就点明了真相。
云晚的睫毛颤了颤。
“但这桩婚事,关乎东海与昆仑的盟约,你我皆是身不由己。”陆归珩轻叹一声,目光里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无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从今往后,你仍是自由的。这龙宫,你想住便住,不想住,随时可以离开。”
云晚怔住了。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这个男人会如何羞辱她,折磨她。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接过酒杯,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上面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自由?
她已经被自己的师尊亲手送给了别人,还谈何自由。
“多谢龙君。”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像是一把刀子,割得她生疼。
陆归珩也饮尽了杯中酒,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偌大的婚房里,只剩下云晚一个人。
她看着那跳动的红烛,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逼她嫁人的师尊,骂她放荡。
而被她嫁的这个陌生男人,却给了她最大的体面和尊重。
何其可笑。
云晚脱下繁重的凤冠霞帔,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寝衣。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十年。
整整十年。
她像个笑话。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
一道白光,穿透窗棂,悬停在她的床前。
那是一只传讯纸鹤。
是谢不臣惯用的手法。
云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要做什么?
都把她推给别人了,还不肯放过她吗?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纸鹤在她掌心自动展开,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
那灵力中,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谢不臣的气息。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云晚愣住了。
悔意?
他后悔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
怎么可能。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怎么可能会后悔。
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或许,这只是他彰显自己掌控欲的又一种手段。
他想看看,即使她嫁了人,是不是还对他言听计从。
云晚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指尖燃起一小簇火焰。
那只承载着谢不臣气息的纸鹤,在她掌心,瞬间化为灰烬。
风一吹,便散了。
与此同时,远在昆仑之巅的谢不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染红了身前的一片白雪。
他捂着胸口,眼中满是震惊和痛楚。
传讯纸鹤与他心神相连。
她……竟然直接毁了它。
没有丝毫犹豫。
她就这么恨他吗?
恨到连他的一丝气息,都不能容忍。
“噗——”
又是一口鲜血。
谢不臣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了雪地里。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云晚转身时,那双死寂的眼。
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将他所有的光和热,都吞噬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