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诊断出脑癌晚期那天,程砚白带他的初恋回家了。
他搂着楚楚可怜的女人说:「念念需要静养,你搬去客房。」我默默收起婚纱照,
就像收起这些年可笑的深情。他不知道,他珍藏的童年照片里,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是我。
他不知道,他每年祭拜的「已故青梅」就在他身边。直到他发现那本泛黄的日记本。
疯了一样冲到医院时,我的身体已经冰凉。护士递给他一封遗书,
上面只有一行字:「程砚白,我放过你了,也求你别再来我坟前哭。」
1在我拿到脑癌晚期诊断书的那天,程砚白把他的初恋林念带回了我们的家。
手里那张薄薄的纸,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冰冷气息,被我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捏碎。
脑子里嗡嗡作响,医生那句「还有最多三个月」还在耳边回荡。我站在玄关,
看着地上并排摆放的两双鞋,一双是程砚白锃亮的皮鞋,另一双是陌生的,
带着精致蝴蝶结的女式平底鞋。客厅里传来娇柔的女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怯意:「砚白,
这样不好吧?姐姐她……」「没什么不好,这里我说了算。」是程砚白,
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性的纵容。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僵硬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才抬脚走进去。
程砚白和林念并肩坐在那张我跑了三个家具城才选中的沙发上,
他的一只手臂甚至自然地搭在林念身后的靠背上,是一个充满保护欲的姿态。林念依偎着他,
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红,像受惊的小鹿,确实是我见犹怜。看见我进来,
程砚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份温和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还夹杂着些许不耐。「回来了?」他淡淡开口,「念念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我们家的环境比较合适。你收拾一下,搬去客房。」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轻描淡写,
仿佛只是在通知我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目光落在林念身上,她怯生生地看我一眼,
然后迅速低下头,手指却悄悄拽紧了程砚白的衣袖。这个细微的动作,
让程砚白的神色又柔和了几分。心口那个地方,像是被钝器缓慢地锯开。
癌细胞的肆虐是无声的,而他的伤害,却是有形有质,精准无比。我张了张嘴,想问他,
程砚白,你知道我今天去医院了吗?你知道医生对我说了什么吗?话到了嘴边,
却变成了一声极轻的:「好。」一个字,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转身,没有看他们,
径直走向卧室。主卧里,还挂着我们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他笑得公式化,而我,
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满腔的爱意。多么讽刺。我搬来椅子,踮起脚,
想把那张沉重的婚纱照取下来。椅子晃了一下,我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栽倒,
慌忙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脑瘤引起的眩晕最近越来越频繁了。「你在干什么?」
程砚白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回过头,他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眼神里没有一丝关切,
只有审视。「收拾东西,不是要搬去客房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他嗤笑一声:「用得着摘照片?苏晚,别摆出这副委屈的样子,当初要不是你趁着林家出事,
念念失踪,程家需要联姻稳固地位,你以为程太太这个位置轮得到你?」是啊,
当初是他父亲亲自上门,求娶苏家的女儿。我明知道那时候他心有所属,他口中的「念念」
如同烙印刻在他心上,可我还是抱着那点微弱可笑的希望,义无反顾地嫁了。我以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五年了,石头没有被捂热,它即将和我一起凉透。我没有辩解,
只是沉默地,费力地继续踮脚去够那个相框挂钩。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程砚白似乎看不下去我这笨拙的样子,几步走过来,轻而易举地伸手将相框摘了下来,
随手靠墙放在地上,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快点收拾,念念累了,需要休息。」他说完,
转身就走,没有多看我一眼。我看着地上那覆着一层薄灰的相框玻璃,
里面穿着洁白婚纱的我,笑容依旧灿烂。我蹲下身,用袖子一点点擦掉上面的灰尘,
就像在擦拭我这些年来付出的,却从未被珍视过的深情。从主卧到客房,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却像是我和他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把自己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搬进客房,
过程安静得可怕。程砚白一直在客厅陪着林念,
低沉的安慰声和女人细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像细密的针,
一遍遍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晚上,我躺在客房狭窄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头痛一阵阵袭来,像有无数根针在颅内穿刺,伴随着恶心感。我爬起来,
抖着手从包里拿出医院开的止痛药,干咽了两片。苦涩的味道从喉咙蔓延到心里。我知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2接下来的日子,这个家彻底成了林念的主场。她胃口不好,
程砚白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给她煲汤煮粥。他大概忘了,去年我重感冒发烧到39度,
想喝一口他煮的白粥,他只在电话里回了我一句「家里又不是没保姆,我在开会。」她怕冷,
程砚白就把客厅的恒温空调调高,全然不顾我因为化疗前期反应而时常燥热冒虚汗。
她无意中看到客厅摆放的一个我插的花瓶,小声说了一句:「这花的颜色有点艳了。」
第二天,我那精心侍弄了一年的兰花就被程砚白让人搬去了客房阳台,
理由是:「念念对花粉有点敏感,以后这些就别放公共区域了。」我像个透明的影子,
活在他们二人的世界之外。有时候,我会看到程砚白对着书桌抽屉里的一张旧照片出神。
我知道那张照片,一个穿着白色小纱裙、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踮脚够海棠花。
那是他心底的白月光,他童年里唯一温暖的记忆,他口中那个「如果还在世,一定会娶她」
的小青梅。他每年都会去墓园祭拜一次,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
那个小女孩在很多年前的一场意外中去世了。他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没有死。那场意外后,
我只是被及时送医抢救了回来,但额头靠近发际线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被厚重的刘海遮盖着。之后不久,我家就搬离了那个大院,阴差阳错,他得到了我「死亡」
的消息,并且深信不疑。他更不知道,他珍藏的那张照片,
是当年邻居家阿姨用胶片相机随手拍的,洗出来后给了我妈妈一张。妈妈去世后,
她的遗物都由我保管,那张照片的底版,就夹在我母亲那本泛黄的日记本里,
藏在我客房行李箱的最底层。我看着他对着一张照片倾注我渴望了半生都得不到的柔情,
看着他对一个冒牌货的林念呵护备至。只因为林念模糊地知道一些当年的事,
并且锁骨处有一颗和照片里小女孩位置差不多的红痣。我的心,从最初的剧痛,
到后来的麻木,直到现在,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我的头痛发作越来越频繁,
视力也开始变得模糊,有一次甚至在楼梯口差点踩空,是路过的保姆扶了我一把。「太太,
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保姆担忧地问。我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
可能没睡好。」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倒在程砚白和林念面前。那太难看了。
我开始秘密联系我的主治医生,安排后续的治疗,或者说是延缓死亡的进程。
我也开始悄悄地整理自己的东西,处理掉一些不必要的物品,把一些重要的的东西打包,
准备寄给我国外唯一的好友。程砚白完全沉浸在对林念的失而复得中,
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不,他或许察觉了,只是不在乎。有一次,我呕吐完从卫生间出来,
脸色煞白,虚汗淋漓,正好撞上他。他皱了皱眉,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别传染给念念。」我扶着门框,抬起头,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看看,这张我爱了那么多年的脸,此刻会不会因为我的憔悴而有一丝动容。没有。
只有不耐,和急于离开去陪伴另一个女人的焦躁。那一刻,我听见心里最后一点什么东西,
彻底碎裂了,然后化为死灰。「放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会传染给她的。」他似乎因为我这异常平静的态度愣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转身离开了。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是脑瘤引起的并发症。我把自己缩在客房的被子里,
冷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意识模糊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种满海棠花的大院,
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和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偷偷把糖果塞给我的小少年。「砚白哥哥……」
我在心里无声地呼唤,泪水浸湿了枕头。没有人回应。只有窗外凄冷的月光,
和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属于林念的娇笑声。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不是搬去客房,
而是彻底离开这个家,离开程砚白。在我死之前。3我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离开的。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拖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我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还有那本母亲的日记本。程砚白大概还在主卧酣睡,林念或许正做着成为新任程太太的美梦。
也好。叫的车停在别墅区外,我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在那条走了五年的林荫道上。
雨水打湿了鞋面,带来沁骨的凉意。头依然在一阵一阵地抽痛,
视线边缘有挥之不去的模糊黑影,但我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轻松。终于,要解脱了。从他,
从这令人窒息的婚姻里。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一室一厅,很小,但干净,向阳。
签完合同,我把母亲的日记本放在床头,然后去了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
正式开始接受姑息治疗。主治医生姓陈,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怜悯,
但更多的是尊重。「苏**,放轻松,我们会尽力帮你减轻痛苦。」我点点头。我知道,
所谓的治疗,不过是延缓死亡的过程,让最后的时刻不至于太难看。日子突然变得极其规律,
也极其安静。打针,吃药,忍受化疗带来的恶心呕吐和日渐严重的头痛、视力衰退。
没有程砚白冰冷的眼神,没有林念矫揉造作的声音,
没有那种时时刻刻被忽略、被刺痛的煎熬。偶尔,我会拿起笔,
在摊开的崭新笔记本上写几个字,记录一下天气,或者偶尔闪过脑海的,
关于那个种满海棠花的大院的零星片段。那本母亲的日记,我一直没有勇气翻开。期间,
程砚白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那时我正趴在洗手池边,吐得天昏地暗,
手机在客厅响了一遍又一遍。等我勉强缓过劲,扶着墙走出去接起时,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苏晚,你闹够了没有?搬出去?玩失踪?有意思吗?」
我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声音,此刻只觉得无比遥远和疲惫。
「我没闹。」我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呕吐而有些沙哑,「我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空间。」
「空间?」他冷笑,「你是不是又去找念念的麻烦了?我告诉你苏晚,念念心脏不好,
受不得**,你要是敢动她……」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眼前阵阵发黑,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再次有意识时,我听到护士在轻声交谈。「……还是联系不上她家人吗?」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备注‘老公’的,打过去是个女人接的,说打错了……」我闭上眼,
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枕芯。也好,这样也好。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
原本就消瘦的身体更是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陈医生建议我联系家人,我总是摇头。我没有家人了。从母亲去世,
从父亲为了利益把我「卖」进程家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家人了。唯一的好友远在国外,
我给她寄去了一些母亲的遗物和几件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只字未提自己的病情。
何必让她担心。我开始长时间地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精神好点,
我会让护士帮我把床头摇高一点,看着窗外的一方天空。有时候是蓝天白云,
有时候是灰蒙蒙的雨幕。生命像沙漏里的沙,无情地流逝。我知道,我快要走到终点了。
我就要死了。4某一天,精神意外地好了一些,回光返照般。
我请护士帮我把母亲的日记本拿给我。深吸一口气,我终于翻开了那本泛黄的册子。
母亲的笔迹娟秀而清晰,记录着生活的琐碎,还有对我这个女儿深沉的爱。我一页页翻看着,
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翻到其中一页,夹在里面的那张黑白照片滑落出来。照片上,
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笑得一脸灿烂,踮着脚,伸手去够头顶的海棠花。照片背面,
用钢笔写着小小的字:晚晚五岁,于军区大院摄。「砚白哥哥……」我喃喃出声,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模糊的,站在不远处看着小女孩的小小身影。原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