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檀雪把视线移到坐在正中主位的张父和何夫人身上。
何夫人见状正要开口,却被张父阻止。
张父端起茶盏低声说:“夫人渴了,喝点茶润喉。”
何夫人看他脸色冷漠,只好接过茶小口啜饮起来。
张檀雪收回目光,对张姝雪说:“这事还是交给爹和薛先生他们解决吧。”
“檀雪,你要是有想法说出来就是。”张父声音放柔了些,“为父不是那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父亲,爹是希望家中小辈,无论男女多读些书才是。”
张檀雪再想拒绝的话卡壳在喉咙里。
小说里张父还真的是个开明的父亲,张檀雪从小读书习字内容跟张学舟一样。
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把四书五经读了已经算家中人开明了,一些书香世家,还会要求女儿读史。
薛怀奚不仅教四书五经和史书,每月甚至会把张家三个孩子叫在一起讨论朝中政事。
这种教法张父要是不同意,薛怀奚不可能擅自做主实施。
张姝雪在贵女如云的京中能得一个才女的称号,与这种教育是分不开的。
“爹听闻你十岁前跟在你外祖父身边,你外祖父虽只是秀才,但多年来专心研究儒学经典。”张父对他笑笑,“不知你可有学到几分?”
张檀雪两眼懵逼。
书里只写过收养原主的养父姓何,是个杀猪匠。养母姓冯,是个神婆。
这两职业在乡里算是高收入了,因此原主从小不缺肉吃,也不缺衣服穿。
原本在乡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富户,心里有点傲气,来到张府被奴婢瞧不起,这谁受得了?
所以她针对,记恨张姝雪是必定的,这是她出厂设置决定的。
但这个外祖父又是个什么新的设定?书中从没提到过啊。
如果外祖父是名秀才,养母又是怎么走上跳大神这条路的?
张檀雪扫视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很感兴趣,安静等着她回答。
面对突如其来徒增的一个新人设——秀才孙女,还被带在身边教导。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措地开口:“学了一些。”
张檀雪现代勉强算个书香人家出来的。
爷爷是大学历史教授,她从小看过不少史书。
妈妈是初中语文老师,她们俩母女每天都斗嘴,她口才也是有一点的。
奶奶和外婆是护士,她也懂一些医护知识。
至于她那不着调的爸,高中毕业跑去跟狐朋狗友创业,险些没被爷爷打断狗腿,后来创业失败,在家小公司工作,现在做到了经理。
“那你就说说,不要害怕。”张父说。
张檀雪抿了下嘴唇,原主外祖父是秀才,潜心研究学问,那她用一点现代的东西没有关系吧?
被人问起,到时候推给外祖父就是了。
“柯先生说,”她回想刚刚柯纬的话,“御史弹劾我爹的罪名是:不仁失德,奢靡贪腐,违逆天道,对吧?”
柯纬点点头:“没错。”
“这三个方面的罪名是儒家读书人最不能忍受的,他们招招致命,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张檀雪说。
张父点点头:“继续说。”
“我觉得我们首先要承认这件事,士大夫群体对道德有相当高的要求,如果拒不承认,会被认为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这样倒是让人觉得心虚,坐实了‘不仁失德’的罪名。”张檀雪深呼吸,又说,“不如主动上书自劾,认下此事。”
“不错,本就是张家先买鹅掌酥在前,后才有人透露**过程残忍。不知者无罪。”何夫人点头对张父说。
“檀雪,然后呢。”张父脸上浮现微笑,比刚刚笑意真诚许多。
“不知者无罪这个理由不能用,他们既然是有备而来,用了还是会被说,不知道又如何,难道无意的不仁就不是不仁了?‘不仁失德’是攻击的人品道德,千万不要用任何理由否认,否则就是狡辩。”
“父亲承认偶有饮食不慎,未能严格自律就是。他们把饮食和人品道德联系在一起,爹上书时,要把他们切割开来,强调自己私德疏漏。”
张檀雪边说边回想在现代看过关于明朝士大夫的书籍。
薛怀奚抚着胡须点点头,笑着问张檀雪:“大**,那‘奢靡贪腐,违逆天道’该何解?”
张檀雪想了会:“奢靡贪腐。无非是在百姓心中做官的大人,没有不贪的。那父亲就把家中收支明细递上去,只要有这个举动,我们这一方就有了舆论上的主动反击权。除了这个……”
“父亲可有向家乡捐钱,做善事?”她看向张父。
张父会想了会:“永年县发过两次大水,这两次我都出钱做过施粥棚,县里的县学我每年也有捐助。”
“那就去请地方乡绅们联名作证。”张檀雪道。
“‘违逆天道’这条是抢占了‘天人感应’的解释权,那父亲再捐钱做善事,就说因鹅掌酥一事,梦中得指引,见百姓困苦,祈求上天垂怜。这样便将‘道德污点’转化成‘悔过行善。’这事得大量的营销!他们打舆论,那我们进行一场舆论战!”
“对了,‘活鹅案’这个名字不行,给人第一印象就是负面的,要进行舆论引导,把‘活鹅案’改成‘鹅掌酥事件’。要降低这次事件在人们心中的危急程度。”
张檀雪越说越是隐隐兴奋热血,有种回到大学那会追星搞粉圈的感觉。
那时候真是手段频出,千奇百怪,特别舆论营销这块,比古代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不知情的人听‘活鹅案’这名字就会联想,现在餐桌奢靡腐败常见,鹅是拿来吃的,百姓咋听,应该是一件公款贪腐的案子。但改成‘鹅掌酥事件’,会以为是某家店铺鹅掌酥秘方被偷。降低了事件的关注度和讨论度。”
张檀雪说完端起茶水喝了口,然后发现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她心道糟糕,说兴奋了,一时没刹住车。
她连忙放下茶杯,补了一句:“都是外祖父跟我讲的,这些是他观察出的。”
薛怀奚看她尴尬表情不由朗声一笑。
他问:“舆论我们知道,舆论战这说法新鲜,但我们也大致明白。只是这营销是何意思?”
张檀雪解释:“就是宣传。”
陈枫笑着说:“我只知人如其名,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称呼取名与印象关联这么深。”
“舆论引导这词提的好,以前我们只知道有这样一种运作模式,没人总结这行为。”柯纬又叹息,“冯先生有这么样大才,未能留下著书就离世,实在是世间一大悲事。”
听到这话,张檀雪的心就放回肚子里了。
原主外祖父已经去世,他们想问也问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