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月底,发薪日。我算准了时间,直接去了纺织厂的大门口。正是下班的点,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厂里走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顾建社。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拄着拐杖。正是张妍。她的工作名额已经到手,
今天应该是她来领第一个月工资的日子。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她一脸得意地在顾建社面前晃了晃,笑得花枝招展。“建社哥,你看,我也能挣钱了。
”顾建社的脸上也满是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仿佛他们才是一对恩爱夫妻,
我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顾建社看到我,脸色一变,
下意识地想把张妍护在身后。“林月,你来干什么?”我没理他,
目光直直地盯着张妍手里的那个信封。我一个箭步上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了那个信封。“你干什么!抢钱啊!”张妍尖叫起来,试图抢回去。
顾建社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林月!你把钱还给她!”我没吭声,
只是当着所有围观工人的面,撕开信封,掏出里面崭新的纸币。那是三十八块五毛钱,
是我在印染车间用无数的汗水和烫伤换来的血汗钱。然后,
我走到厂门口那条常年排放着工业废水的排污渠边。那渠水黑不见底,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工业废料和肮脏的浮沫。我捏着那些钱,一张,一张,冷静地,
扔进了黑漆漆的臭水沟里。一张十块的,一张五块的,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
在肮脏的浮沫中无声地漂浮,然后慢慢被浸湿,缓缓下沉。所有人都惊呆了。“疯了!
这女人疯了!”“那可是三十多块钱啊!就这么扔了?”张妍最先反应过来,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拄着拐杖就想去沟里捞钱。“我的钱!我的钱啊!
”顾建社下意识地一把拉住她,生怕她掉下去。然后,他猛地回头,对着我怒吼:“林月!
你疯了吗!那都是钱啊!”我看着他下意识保护别人的姿态,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迎着他愤怒的目光,也迎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怒吼出声。“对,我疯了。
”“这钱是我在浆染车间,用一身烫伤换来的。是我孩子的奶粉钱。
”“我宁愿它烂在臭水沟里,也绝不给你们这对狗男女!”“顾建社,从这一刻起,你我,
恩断义绝!”周围的工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顾建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看看地上撒泼打滚的张妍,再看向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他引以为傲的体面和名声,在这一刻,被我撕得粉碎。他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
对我说道。“好,离。”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天空下起了小雨。我撑开伞,
在顾建社的注视下,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排污渠里的钱没了,但我的世界,干净了。
7离婚后的日子,我过得异常平静。我在县城边上租了个带小院的平房,每天养胎,散步,
给自己做点好吃的。那些曾经让我窒息的人和事,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记忆。
直到顾建社的母亲,我的前婆婆,找上了门。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推开虚掩的院门,
走了进来。出乎意料,这次她没有撒泼打滚,脸上甚至还带着讨好的笑。
她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态度软得不像话。“月……月啊,妈来看看你。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她把鸡蛋放在石桌上,搓着手,半天,
才说出来意。“下个星期,就是你公公的忌日了。”我的公公,顾建社的父亲,
是个非常传统的老人,生前最重规矩。顾建社对他又敬又怕,老书记的忌日,
在他心里比过年还重要。往年,祭祀的所有事宜,从准备三牲祭品到联系亲戚,
都是我一手操办。前婆婆叹了口气,开始对我进行道德绑架:“往年都是你操持,
你公公生前最喜欢你,总夸你孝顺能干。你就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回去帮建社一把,
让你公公在天之灵也能安息。”我心里冷笑。前世老书记忌日的时候,我正挺着怀孕的肚子。
一个人里里外外,操持了全部的丧事,累得几天几夜没合眼。而我的好丈夫顾建社呢?
他全程陪在“伤心过度”的张妍身边。因为张妍说,老书记在世时待她如亲生女儿,
她悲痛得站都站不稳。于是,我的丈夫,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全程搀扶着另一个女人,
安慰她,给她递水。而我,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累到早产,被送到医院的时候,
他都不在身边。想到这里,我心里的那点涟漪,瞬间就平息了。我还没开口,
顾建社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他走到我面前,
声音沙哑地向我保证:“月月,只要你这次肯回去帮忙,我发誓,
我一定和张妍彻底划清界限。我们……我们复婚好不好?”他们都以为,
我会看在逝去的公公和未出生的孩子的份上,心软,妥协。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我看着他们期盼的脸,直接拒绝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我不是你们老顾家的媳妇了,没资格去祭拜你们家的祖宗。”我的话,像一盆冰水,
浇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前婆婆的伪装瞬间被撕破,
她指着我的鼻子又开始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当初要不是我们家建社娶你,
你还在乡下种地呢!现在攀上高枝就忘了本了!你不得好死!”顾建社的脸上也满是失望,
他不懂,为什么那个温柔贤惠的林月,会变得如此铁石心肠。“月月,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爸他以前对你那么好……”我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我的心,
早就被你们母子俩,还有你的那个好妍妍,一刀一刀,给剐碎了,烧成灰了。”他愣住了。
我接着说:“你们现在对着一捧灰,跟它要什么温度?”说完,
我提起那篮子鸡蛋将他们推出门外,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哭喊咒骂,都隔绝在外。
8听说那天,顾建社因为祭品准备不齐,被他家的亲戚长辈们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我,正在医院里,迎接着我新生命的到来。是个女儿。我给她取名,林念安。念安,念安,
我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出院后,我开始为南下做准备。也就在这时,
顾建社和张妍的报应,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
我曾经工作过的国营纺织厂,因为设备老化,效益低下,引进了新的生产线,随之而来的,
就是大批的裁员。张妍,那个靠着顾建社的关系进去的正式工,成了第一个被裁掉的人。
理由很充分:她因为腿伤,已经连续请了三个多月的长假,根本没为厂里创造任何价值。
而且她是顶替名额进来的,于情于理,裁掉她都无人有异议。失去工作的张妍,
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光环和收入来源。她哭着去找顾建社,让他负责,找他要生活费。
而此时的顾建社,也正自身难保。厂里新设备的技术科长竞选,原本他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