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闷热稍退,山风渐起,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得山林枝叶簌簌作响,宛如低语。
燕子屋五人背着行囊,正沿着一条隐蔽的山道急速向深山进发。
他们动作迅捷,如同真正的夜燕,在崎岖的山路上高低纵跃,尽量避开开阔地,利用树木和岩石的阴影掩护身形。
南燕脚尖在**的树根或凸起的石块上一点即过,几乎不留痕迹。
蛮燕扛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皮革囊包,和机燕紧随其后。
火燕和水燕负责警戒,目光扫视着黑暗。
五人配合默契,呼吸调整得绵长而稳定,显然都是轻功高手。
落在队伍稍后位置的水燕,耳朵极其灵敏。
在一次纵跃后落地的瞬间,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头微微侧倾,凝神倾听。风声、虫鸣、同伴的呼吸和脚步声之外,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是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间隔稳定的“沙沙”声,像是极轻的物体快速掠过草尖或落叶。
水燕瞳孔微缩,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借着一次转向,装作整理背囊,飞快地朝后方瞥了一眼。
月光稀疏,林深影暗,他什么也没看清,但那如影随形的“沙沙”声却像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立刻提速,几个起落追上南燕,压低声音急促道:“环姐,有追兵!不止一个,轻功极高,咬的很紧!”
南燕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低声道:“散开!入林,甩掉他们!”
燕子屋五人瞬间如同飞散的鸟群,不再保持紧密队形,而是猛地散开,各自选择最刁钻的路线,或钻入密林深处,或攀上陡峭岩壁,或利用溪流掩盖足迹,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试图借助复杂的地形和夜色彻底摆脱追踪者。
五人使尽浑身解数,在密林中穿梭、迂回、急停、变向。蛮燕甚至故意踩断枯枝,制造假象。
水燕利用溪水逆流而上,消除气味痕迹,火燕则向反方向投掷石块制造声响。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变向加速,那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始终如同鬼魅般吊在后方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对方对他们的所有伎俩都洞若观火,轻松就能跟上。
汗水开始从他们的额头渗出,不仅仅是运动所致,更添了几分心头的寒意。
终于,五人奋力冲出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月光得以较为清晰地洒落。
南燕心中一松,以为暂时摆脱了后面的尾巴,正欲招呼同伴加速穿过空地,进入前方更险峻的山谷,
陡然间却猛地顿住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
蛮燕紧随其后,也愕然止步。
火燕、水燕、机燕也纷纷停下,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就在空地前方,通往山谷的必经之路上,距离他们不过十余丈远,两棵树上,静静地矗立着两道身影。
他们背对着燕子屋五人,面向山谷方向,仿佛在欣赏夜景。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两人的脚尖,仅仅虚虚点在最顶端几片柔软的、新生的阔叶树叶之上。
那树叶纤细脆弱,在夜风中本就不停摇曳,然而承载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竟未j见丝毫弯折。
两人身形纹丝不动,宽大的衣袍在微风中自然垂落,没有一丝飘动,仿佛与周围的空气、脚下的树叶、乃至整个空间都凝固成了一体。
月光勾勒出他们静默的背影轮廓,散发出一种非人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燕子屋五人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引以为傲、赖以生存的轻功,在这两人面前,简直成了孩童蹒跚学步般的笑话。
脚踩树叶如履平地,甚至如“漂浮”其上,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轻功”的理解范畴。
蛮燕扛着的箱子“咚”一声砸落在地,他自己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两道鬼魅般的背影,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林间空地中异常刺耳。
机燕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飞刀,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水燕和火燕的瞳孔放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南燕只觉得心脏狂跳,手心被冷汗浸透。
林间空地陷入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燕子屋五人僵立原地,心脏狂跳如擂鼓,血液仿佛凝固,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两道踩在叶尖、如同鬼魅般凝固的背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达到顶点时,那两道身影,开始动了。
不是寻常的转身,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非人韵律的方式开始回转。
他们的动作同步得如同牵线木偶,肩膀、躯干、头部以一种均匀到近乎刻板的速度,极其滞涩地、一格一格地向后转动。
衣袍的下摆随着转动,在静止的空气中划出沉重的弧线,仿佛不是在空气中移动,而是在粘稠的胶质里挣扎。
月光落在他们深蓝色的夜行衣上,泛起冰冷的幽光。
这缓慢到令人心焦的转身过程,像一把钝刀在五人的神经上来回切割,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当他们的侧脸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清晰时,南燕等人能分辨出左边一人身形挺拔颀长,右边一人则稍显纤细玲珑,应是一男一女。
然而,当他们完全转过来,正面朝向燕子屋五人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他们的脸上,覆盖着绝非人间造物的面具。
那面具光滑无比,如同被水流冲刷了亿万年的卵石,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种类似金属又似玉石的、毫无生命光泽的灰白色。
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面具之上,空无一物。
没有眼睛的孔洞,没有鼻梁的隆起,更没有嘴唇的缝隙。
它就像一片被死亡彻底侵蚀的荒漠,一片凝固的虚无。
整张面具浑然一体,光滑得能反射出扭曲变形的月光和五人惊恐万状的面孔倒影,却唯独找不到任何属于“面孔”的标识。
冰冷、平整、无情,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漠然。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在这面具之下,没有情绪,没有交流,只有终结。
这无面的凝视,比任何狰狞的鬼脸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它代表着彻底的未知与湮灭。
就在燕子屋五人被这无面面具震慑得几乎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之际,那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有了动作。
他那隐藏在光滑面具之下的“脸”,似乎微微抬起,正对着扛着箱子的蛮燕,或者说,正对着蛮燕脚下那个油布包裹的木箱。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动作依旧带着那种滞涩的缓慢感,食指伸出,遥遥指向地上的箱子。
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无面面具的衬托下,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威慑。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在下昨日遗失了一物件,不知诸位可曾见过……。”元六缓缓开口道。
这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属在岩石上缓缓摩擦,又像是干涸的河床在狂风中呜咽,直接灌入燕子屋五人的耳中,在他们心神中震荡。
在五人听来,那声音并非从面具下传出,而是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头顶浓密的树冠深处,树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共鸣,脚下松软的泥土里,似乎有无数虫豸在低语应和,周围的树干,仿佛成了空心的共鸣腔,甚至连远处奔流的溪水声,都似乎被这声音所统御,化作了它的背景音浪。
元六那句来自四面八方的“诸位可曾见过…”,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燕子屋五人最后一丝侥幸。
空气彻底凝固,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五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闷响。
南燕死死咬住下唇,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世间怎会有如此的武功!!”。
南燕心中不停呐喊着。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再次冲刷了南燕刚刚形成的认知。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男人再次动了。
他并未屈膝、蹬地,做出任何凡人发力的动作。
那颀长的身影,就那样从虚踏的、最顶端的柔软树叶之上,毫无征兆地、违背一切常理地向前滑了出去。
仿佛脚下有一片完全隐形的、凝固的祥云在承载着他。
并非疾速,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恒定缓慢的匀速。
他的身体完全保持直立,深蓝色的夜行衣袍服下摆在绝对的静止中纹丝不动,如同冻结在琥珀里。
整个人却沿着一条绝对平直的、无视体重的轨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平滑地飘过十余丈的距离。
所过之处,下方的芦苇尖梢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连一丝微风都未曾带起。
月光穿透他脚下的空间,没有任何扭曲或遮挡,清晰地照亮地面,那里空无一物。
他就像一抹没有实体的幽魂,或者一尊被无形神力托举着移动的神像。
这诡异的一幕将燕子屋五人再次震惊的血脉贲张。
“这是人吗?”。
五人同时在心里呐喊。
连五人身后的红玉岳田也都被震惊的目瞪口呆。
最终,这违背世间一切武学常理、唯有妖法或神迹才能解释的移动,停在了南燕面前三尺之地。
他的脚尖,依旧虚虚悬停在离地三寸的空气中,与南燕惊骇欲绝的视线平齐。
那光滑无面的灰白面具,近在咫尺,冰冷地俯视着她,死亡的荒漠气息扑面而来。
元六缓缓抬起右手。
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滞涩感。
他的手臂伸向南燕,摊开手掌。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近乎玉石的冷白光泽。
掌心向上,空空如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无法抗拒的意志。
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任何气息的流动。但这个摊开手掌的动作,比任何怒吼或威胁都更具压迫力。
意思清晰无比,如同烙印般直接刻入南燕的灵魂深处:自己交出来(犀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