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坐在她对面的座椅上,位置稍低。他换上了林薇准备的深灰色西装,剪裁精良的布料包裹着他挺拔的身形,掩盖了武替的粗糙,显出一种沉稳的利落。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侧脸线条在车顶柔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静依旧,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比平时更沉凝了些。
“记住,”宋知意没有睁眼,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里面是我祖母、母亲、还有二叔一家。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态度要温顺,但不必刻意讨好。少说话,尤其不要提你的真实工作背景。其他的,看我眼色。”
“明白。”周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车子停在一栋气势恢宏的法式别墅前。穿着制服的管家早已躬身等候。宋知意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周野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巨大的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有些刺眼。真皮沙发上坐着几个人。主位是一位满头银发、穿着香奈儿套装的老妇人,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宋家真正的掌权者,宋老夫人。她旁边坐着宋知意的母亲苏婉,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温婉却疏离的笑意。另一侧是宋知意的二叔宋国明和二婶刘雅芝,以及他们那对打扮得如同洋娃娃般的双胞胎女儿。
“奶奶,妈,二叔,二婶。”宋知意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走上前。周野紧随其后。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宋知意身后的周野身上。审视,挑剔,毫不掩饰。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这就是你挑的人?”宋老夫人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威压,目光在周野身上来回扫视,像在评估一件商品。她没让坐。
周野微微垂眼,姿态恭敬,但并不卑微。
“奶奶,这是周野。”宋知意介绍道,语气自然,“周野,这是奶奶,母亲,二叔,二婶。”
“老夫人,夫人,宋先生,宋太太。”周野依言,声音清晰,不卑不亢地依次称呼。
“周……野?”宋国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语气带着刻意的探究,“名字挺特别。不知周先生在哪里高就?家里是做什么的?我们宋家的女儿,可不能随随便便就……”
“二叔,”宋知意打断他,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周野目前帮我打理一些私人投资。他家里……很早就独立了。”她巧妙地避开了具体职业和家庭背景。
“哦?私人投资?”刘雅芝掩嘴轻笑,带着刻意的惊讶,“知意现在可是大明星,接触的都是上亿的项目。周先生这么年轻,就能替知意打理投资,真是年轻有为啊。”话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周野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刘雅芝:“宋太太过奖。跟在知意身边,多听多看多学。”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将功劳归于宋知意,姿态放低,却又不显得谄媚。
宋老夫人一直没说话,只是审视着周野。她注意到,面对二房夫妇明显带着恶意的刁难,这个年轻人眼神没有丝毫慌乱或恼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这种平静,要么是愚蠢至极,要么就是……心性坚韧。
“坐吧。”宋老夫人终于发话。
佣人引着宋知意和周野在稍偏的沙发坐下。双胞胎中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突然指着周野笑起来:“姐姐,你这个‘丈夫’长得是挺好看的,但是怎么像个木头人一样不说话呀?是不是乡下人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吓傻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淬毒的刀。客厅里的气氛瞬间更加微妙。苏婉微微蹙眉,想开口呵斥女儿,却被刘雅芝一个眼神制止了。
宋知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正要开口,旁边的周野却先动了。
他看向那个小女孩,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意,只是非常平静地开口:“房子很大,很漂亮。”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客厅一侧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花园里的玫瑰开得很好,品种像是‘朱丽叶’。这个季节能开得这么盛,花匠师傅费心了。”他语气平铺直叙,却精准地说出了花园里最显眼也最难养的名贵玫瑰品种。
小女孩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木头人”不仅接了话,还懂花。宋老夫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宋国明立刻抓住话头:“哦?周先生还懂园艺?”
“略知一二。”周野收回目光,看向宋国明,“以前在植物园打过零工,记了些品种。比不上专业花匠。”他坦然承认自己“打过零工”,态度自然,反而让宋国明准备好的后续讽刺噎在了喉咙里。
一顿气氛压抑的午餐在无声的刀光剑影中结束。饭后,宋老夫人单独叫了宋知意去书房。周野被留在客厅“休息”,实际是被二房一家继续“围观”。
宋知意从书房出来时,脸色比进去时更白几分。她走到客厅,看到周野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宋国明正坐在他对面,看似随意地闲聊,问的却都是些涉及资产和人脉的尖锐问题。周野的回答依旧简洁、模糊,态度温顺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让宋国明无从下口,脸色有些不好看。
“走了。”宋知意出声,语气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回程的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宋知意靠着车窗,闭着眼,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放松?她没想到周野能应对得如此……得体。他那种沉静的、不卑不亢的态度,甚至隐隐压制住了二房夫妇的刻薄。这超出了她对一个“工具”的预期。
“今天……谢谢。”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眼睛依旧闭着。
周野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份内事。”他回答,依旧是那三个字。
几天后,一场国际顶级珠宝品牌的新品发布晚宴在市中心艺术中心举行。宋知意作为品牌代言人压轴出场。她身穿一袭银色流苏长裙,佩戴着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挽着品牌高管的臂弯走上红毯,瞬间谋杀无数菲林。闪光灯亮如白昼,粉丝的尖叫此起彼伏。
周野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安静地守在红毯边缘的安保线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狂热的人群。他离宋知意有七八米的距离,这是公共场合下“隐形人”的界限。
红毯流程结束,宋知意在品牌高管和保镖的簇拥下走向内场入口。入口处有一段不长的台阶,铺着红毯。两侧的媒体和粉丝更加拥挤,伸出的手机几乎要戳到嘉宾脸上。
就在宋知意踏上台阶第三步时,异变突生!
一个穿着侍者马甲、戴着口罩的男人猛地从旁边媒体区冲出来!他动作极快,手里抓着一个深色的、不起眼的玻璃瓶,瓶口对准宋知意的方向,手臂狠狠一扬!瓶里的液体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泼洒而出!
“小心!”混乱中有人尖叫。
宋知意惊骇回头,只看到一片深色液体兜头泼来!她下意识想后退,高跟鞋却卡在台阶缝隙,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疾冲而至!是周野!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完全无视了“隐形人”的界限,在液体泼洒的瞬间,用整个后背将宋知意牢牢护在怀里,同时右臂猛地挥出,狠狠击打在袭击者持瓶的手腕上!
“啪嚓!”玻璃瓶脱手飞出,砸在旁边的大理石柱上碎裂,剩余的液体溅射开来,发出“滋啦”的腐蚀声,冒出白烟!
“啊——!”袭击者手腕剧痛,惨叫出声。
而周野抱着宋知意,被巨大的冲力带着向前踉跄一步,后背结结实实承受了大部分泼洒的液体!他闷哼一声,抱着宋知意的手臂却箍得更紧,迅速旋身将她护在远离危险源的方向。
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宋知意被他紧紧按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西装面料,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后背瞬间的紧绷。她甚至能闻到液体溅在他西装上散发出的强烈**性气味。
“抓住他!”现场安保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扑向袭击者。场面一片混乱,尖叫声四起。
周野确认袭击者被控制,才缓缓松开手臂。他后退半步,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你怎么样?”宋知意站稳,惊魂未定,第一时间看向他。她看到他后背深色的西装面料上,湿了一大片,边缘处还在冒着细微的白烟!刺鼻的气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没事。”周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试图挺直背脊,但一个细微的抽气声泄露了他的痛楚。
林薇和保镖已经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护住。林薇脸色煞白:“知意!伤到哪里没有?!”
宋知意摇摇头,目光死死盯在周野的后背上。“是**!快叫救护车!”她声音发紧。
“不用。”周野阻止道,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西装厚,没直接接触皮肤。灼伤不严重,去医院处理一下就行。”他脱下被腐蚀的西装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衫肩胛处也洇开一片刺目的黄褐色污渍,边缘布料甚至有些焦卷。
宋知意看着他衬衫下隐约透出的、被灼伤的泛红皮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是他毫不犹豫地用整个后背挡住了危险。那句冰冷的“份内事”,此刻重如千钧。
混乱中,周野被保镖护着快速走向保姆车。宋知意紧跟在旁边,晚宴的喧嚣和身上的华服珠宝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她看着周野强忍疼痛、依旧挺直的背影,那个在宋家客厅沉稳应对刁难的年轻人,那个在片场沉默挨打的武替,那个在公寓佣人房里整理廉价衣服的“赘婿”……所有的形象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冰冷的契约,真的能框住这样的本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