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间里被关了三天。
一日三餐,都有人准时送来,但门口的守卫寸步不离。这三天里,我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试图反抗。我只是安静地坐着,或者躺着,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母亲和大哥的话,以及那些信上的每一个字。
我试图去恨他们,恨他们的冷酷无情,恨他们的弥天大谎。可每当恨意涌起,我脑中又会浮现出另一番景象。是母亲在我发高烧时,用温水一遍遍擦拭我身体的侧影;是大哥在我被学堂里的孩子欺负时,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然后把我背回家的宽厚脊背;是爹爹……是爹爹挑灯教我读书,告诉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时,那双充满期许的眼睛。
一切都是假的吗?那些温情,那些关爱,难道都只是为了今天这盘大棋所做的伪装?
我的心被撕扯着,一半是冰冷的绝望,一半是滚烫的旧情。
第三天傍晚,房门终于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大哥,而是我的妹妹,沈晴。
她端着一碗莲子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比我小两岁,今年刚满十五,眉眼间像极了母亲,但性子却天真烂漫,是这个压抑的家里唯一一抹亮色。
“二哥,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了莲子羹。”她将碗放在桌上,担忧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清澈无邪的眼睛,心中一动。沈晴,她知道家里的秘密吗?信里,爹爹和娘亲只提到了大哥沈浪,从未提过沈晴。或许……或许她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的人。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如果我能争取到她,或许……
“晴儿,”我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你……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沈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反握住我的手,轻声安慰道:“二哥,我知道你因为爹爹的去世很难过,我也是。但是娘和大哥也是为了我们好,府里人多口杂,他们也是怕你伤心过度,胡言乱语,才让你静养几天的。”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少女该有的反应。
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不,不是因为爹爹的死。”我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晴儿,我发现了爹爹书房的暗格,里面有……有他和娘的信。爹爹他……他根本不是战死的!北疆之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是诈死!我们家……我们家要谋反!”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晴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小嘴也微微张开,一副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样子。她的小手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二……二哥,你……你别吓我……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她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眶迅速红了,“谋反……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啊!爹爹怎么会……”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乱说!都是真的!”我急切地说道,“娘和大哥都知道,他们还……他们还杀了张伯!晴儿,这个家已经疯了,我们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去报官,去揭发他们!”
“报官?”沈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可是……可是他们是我们的娘和大哥啊!而且……爹爹也是为了我们沈家……”
“没有什么可是!”我打断她,“晴儿,你相信我吗?”
沈晴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犹豫了许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哥,我信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你听我说。”我将她拉到角落,用最低的声音飞快地说道,“你找机会,去我外祖父家。外祖父是当朝太傅,桃李满天下,虽然已经致仕,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圣上也对他敬重三分。你把这件事告诉他,只有他能阻止娘和大哥,也只有他能救我们!”
沈晴听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我……我知道了,二哥。我明天就借口去上香,然后偷偷溜去外祖父家。”
“记住,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我叮嘱道。
“嗯!”
送走沈晴,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只要外祖父知道了,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当天深夜,我正辗转反侧,房门又被打开了。
这次,母亲,大哥,还有沈晴,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走到我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渊儿,听说,你想让你外祖父来救你?”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了。我猛地看向沈晴,她站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不敢看我。
“晴儿……你……”
“二哥,对不起。”沈晴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依旧是红的,但里面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只剩下一种让我陌生的平静和……愧疚,“我……我不能看着你毁了沈家。”
“毁了沈家?”我惨笑起来,“原来你也知道!原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个,像个傻子一样!”
“渊儿,不要怪**妹。”母亲开口了,她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赞许,“晴儿比你懂事。她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
大哥沈浪也走了过来,他看着我,摇了摇头:“沈渊,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只是天真,没想到,你还愚蠢。外祖**家?你以为你外祖父当真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圣人?我告诉你,三皇子之所以能得到兵部的支持,就是你那位好外祖父在背后牵的线!”
“什么?”我如遭雷击。
外祖父……也是他们一伙的?
“很惊讶吗?”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你外祖父刘家,人丁单薄,到了我这一代,更是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若想保住刘家的百年富贵,除了把宝押在女婿和外孙身上,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爹的‘忠烈’之名,是你外祖父亲自在圣上面前哭诉求来的。我们沈家如今的一切,都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
我彻底呆住了。我最后的希望,我最后的退路,就这样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斩断。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活在一个巨大的、天衣无缝的骗局里。我身边所有我信赖的亲人,全都是这个骗局的编织者。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绝望地问。
“因为,我们需要你。”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纯良’的,对家族‘阴谋’一无所知的忠烈之后,是这盘棋里,非常重要的一颗棋子。你之前的样子很好,但你现在知道了太多,又不够‘懂事’,所以,我们只能让你变得‘有用’起来。”
她说完,对大哥使了个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