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沉稳。
“您好,请问您是?”
“周老师您好,我叫苏清辞。”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真诚,“我不是谢星辞的朋友,其实,我是他的主治医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能猜到,周老师大概率也听说了网上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周老师的语气就变得有些疏离:“苏医生?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你的名字。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老师,我知道现在网上有很多关于我的负面消息,您可能对我有误解。”我轻声解释道,“但我今天找您,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谢星辞。他这次住院,是因为自杀。我想了解一下他在学校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心理问题的根源,也好帮他更好地恢复。”
提到谢星辞,周老师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
“谢星辞这孩子……唉。”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成绩一直很好,尤其是在理科方面,很有天赋。只是……性格太内向了,平时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的。”
我的心微微一沉,这和我对谢星辞的印象完全吻合。
“他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或者,有没有人欺负他?”我问道。
“朋友很少。”周老师说,“他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课间也总是坐在座位上看书,不怎么和同学交流。至于欺负他……倒没听说过。毕竟他性格那么内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
“那他平时在学校的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情绪一直很低落。”周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尤其是这半年,变化特别明显。以前他虽然内向,但上课还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作业也做得很认真。可这半年,他上课总是走神,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作业也经常不交。我找他谈过几次话,他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问什么都不说。”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这半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周老师,您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比如,他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提到谢星辞的家庭,周老师又叹了口气:“他的家庭情况……不太好。他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妈妈过。他妈妈对他的要求特别高,尤其是在学习上。每次开家长会,他妈妈说得最多的就是成绩,要是谢星辞的成绩下降了,她就会在家长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他,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的心里一阵刺痛。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谢星辞的压力可想而知。
“有一次,期中考试,谢星辞的数学考了年级第二,没考到第一。”周老师继续说道,“他妈妈来学校,当着我的面就把他的试卷撕了,还骂他没用,说他辜负了她的期望。谢星辞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场景。
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办公室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试卷被母亲撕得粉碎。
周围是老师和同学探究的目光,他的自尊心,被母亲狠狠地踩在脚下。
那种绝望和无助,恐怕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从那以后,谢星辞就变得更加沉默了。”周老师说,“我也劝过他妈妈,让她对孩子温柔一点,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可她根本听不进去,还说我不懂教育,说严师才能出高徒。”
严师才能出高徒?
可她的严厉,不是鞭策,而是摧毁。
她把自己的期望,当成了压在孩子身上的大山。
把自己的虚荣和面子,看得比孩子的心理健康还重要。
这样的母亲,怎么配为人母?
“苏医生,”周老师突然开口,语气变得有些犹豫,“网上的那些事情,我觉得不太像你会做的事情。谢星辞这孩子虽然内向,但很懂事,他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勾引’。而且,你既然这么关心他,愿意花时间了解他的情况,就说明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医生。”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在这个人人都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我。
“谢谢您,周老师。”我哽咽着说。
“不用谢。”周老师说,“我也希望谢星辞能好好的。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比如,谢星辞在学校的表现记录,还有我和他谈心的一些笔记,我都可以给你。”
“真的吗?太感谢您了!”我激动地说。
这些证据,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它们不仅能证明谢星辞长期处于压抑的家庭环境中,导致了严重的心理问题,还能侧面证明他妈妈的人品和教育方式有很大的问题,从而让她的投诉和网暴变得更加站不住脚。
“嗯,我整理一下,明天给你送过去。”周老师说。
挂了电话,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事情,终于有了一丝转机。
第二天,周老师如约而至。
她给我带来了一叠厚厚的资料,里面有谢星辞的成绩单、课堂表现记录,还有她和谢星辞谈心时写下的笔记。
我翻看着那些笔记,周老师的字迹娟秀,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谢星辞的关心。
其中有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谢星辞说,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活着就是为了满足妈妈的期望。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觉得很累,想停下来,却又不敢。”
看到这段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在了纸上。
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世界,早就被母亲的控制和期望,压得喘不过气了。
自杀,对他来说,或许不是结束,而是解脱。
“苏医生,”周老师看着我说,“我听说,谢星辞的妈妈还在网上造谣你。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写一份澄清声明,证明你的人品,也证明谢星辞的情况。”
“真的吗?”我抬起头,看着她。
“嗯。”周老师点了点头,“我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但我知道,公道自在人心。不能让一个好医生,因为这样的事情,被毁掉一生。”
送走周老师后,我立刻给林知予打了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林知予也很开心:“太好了!有了周老师的证词和这些资料,我们的胜算又大了很多。对了,我这边也有新发现。”
“什么发现?”我急忙问。
“我查到,谢星辞的妈妈,以前就因为医疗费用的事情,在别的医院闹过事。”林知予说,“三年前,她父亲生病住院,她也是以医院‘治疗不当’为由,大闹医院,要求减免费用,最后医院为了息事宁人,给她减免了一部分。没想到,她这次又故技重施。”
果然。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这更加证明了,她这次的投诉和网暴,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敲诈。
“我已经把她三年前闹事的证据也收集好了。”林知予说,“现在,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很充分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在网上发布澄清声明,把我们收集到的证据一点点放出去,扭转舆论风向。第二步,等谢星辞出院后,我们正式起诉她,告她诽谤罪,要求她公开道歉,赔偿你的名誉损失。”
“好。”我坚定地说。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管前方有多难,我都要坚持下去。
当天下午,林知予就帮我写好了澄清声明,发布在了网上。
声明里,我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附上了周老师的证词、谢星辞的课堂笔记、还有谢星辞妈妈三年前在其他医院闹事的证据。
一开始,网上还有很多人在骂我,说我是在洗白自己。
可随着我们一点点放出更多的证据,舆论的风向,渐渐开始转变。
“等等,这好像和我之前看到的不一样啊?谢星辞的妈妈竟然这么对他?”
“我的天,当着老师的面撕试卷,还骂孩子没用,这也太过分了吧?”
“原来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三年前就大闹过别的医院,这分明就是敲诈勒索啊!”
“这么看来,苏医生是被冤枉的?她只是想安慰一下那个可怜的孩子,结果被反咬一口?”
“心疼苏医生,也心疼谢星辞。摊上这样的妈妈,真是太倒霉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在我这边,指责谢星辞的妈妈。
那些之前骂我的人,也渐渐沉默了下去,有些甚至还在评论区给我道歉。
看到这些评论,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盲目从众的人这么多。
一开始,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谩骂我。
可当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时,他们又立刻调转枪口,去指责谢星辞的妈妈。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句随口评论,可能会对别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网络的世界,总是这样。
充满了跟风和盲从。
真相往往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先占据了舆论的高地。
好在,我们终于把真相,一点点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网暴的压力,渐渐小了下去。
我的电话,不再被谩骂和指责占据。
家门口,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医院的领导,也主动联系了我。
他们的态度很委婉,说之前让我停职,是为了平息舆论,现在事情已经澄清,希望我能尽快回医院上班。
我没有立刻答应。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谢星辞的情况。
我给谢星辞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的身体状况。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谢星辞的声音,而是他妈妈的声音。
那声音尖锐而刻薄:“苏清辞?你还有脸给我儿子打电话?你是不是还想继续勾引他?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我的心一沉。
“我找谢星辞。”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说。
“找他干什么?”谢星辞的妈妈冷哼一声,“他现在不想见你,你这个扫把星,离我们家星辞远点!再打电话来骚扰他,我就报警了!”
说完,她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她不仅不让我和谢星辞联系,还在电话里对我恶语相向。
她一定是看到了网上的澄清声明,知道自己的阴谋快要败露了,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
她现在,肯定会更加严密地控制谢星辞。
我很担心谢星辞。
担心他在病房里,又会受到他妈妈的打骂和虐待。
我立刻拿起外套,冲出了家门,打车赶往医院。
我必须去看看谢星辞。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再承受那些痛苦。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病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走到谢星辞的病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
病房里,谢星辞的妈妈正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对着谢星辞骂骂咧咧。
“你说你是不是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说话?”
“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这么丢人吗?现在网上那么多人骂我,你满意了?”
“我告诉你,等你出院了,赶紧给我回学校好好学习。下次考试,必须考年级第一,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谢星辞躺在床上,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着。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谢星辞的妈妈转过头,看到是我,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她站起身,指着门口,大声呵斥道。
谢星辞也猛地转过头,看到是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浓浓的担忧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妈妈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是来看看谢星辞的。”我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是我的病人,我有权利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病人?”她冷笑一声,“你都被医院停职了,还算是哪门子的医生?我告诉你,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你叫吧。”我没有动,目光落在谢星辞身上,“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虐待自己的儿子的。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仅在精神上虐待他,还动手打他。你这样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听到“触犯法律”这四个字,谢星辞的妈妈脸色变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镇定,梗着脖子说:“我教育我自己的儿子,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家事?”我看着她,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把孩子逼到自杀,这也是家事?为了钱,颠倒黑白,网暴救你儿子的医生,这也是家事?”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她的心脏。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你……你胡说八道!”她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打我。
我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却很有力,指甲深深嵌进我的皮肤里,带来一阵刺痛。
“你放开我!”她挣扎着喊道。
就在这时,谢星辞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他妈妈大声吼道:“妈!你别再闹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谢星辞这么大声地说话。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还有一丝压抑已久的愤怒。
谢星辞的妈妈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谢星辞也看着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妈,我受够了。”他哽咽着说,“我真的受够了。你从来都不关心我开不开心,只关心我的成绩。你从来都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只知道把你的期望强加在我身上。我活着,不是为了满足你,不是为了给你争面子!”
这是他积压了多年的心里话。
今天,终于当着他妈妈的面,全部说了出来。
谢星辞的妈妈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大概也没想到,这个一直对她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的儿子,竟然会这么反抗她。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谢星辞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气中回荡。
我松开了谢星辞妈妈的手腕,看着她说:“你好好想想吧。你是他的妈妈,不是他的债主。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应该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我走到谢星辞床边,递给了他一张纸巾。
“别哭了。”我轻声说,“你说得对,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
谢星辞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谢星辞的妈妈站在一旁,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但我知道,谢星辞这一声吼,是他反抗的开始。
也是他救赎自己的开始。
我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出医院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山了。
天空中,亮起了几颗星星。
微弱的星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我抬头看着那些星星,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平静。
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我都会陪着谢星辞,一起走下去。
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