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像上了发条,一天天往前碾。柳星洛觉得自己快被拆开重组了。走路、说话、微笑,甚至怎么摆放杯子,都有个“林晚标准”在那儿卡着。李老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成了她日常里的固定背景板。
有时候对着镜子练习那该死的、嘴角上扬八颗牙的“标准笑容”时,柳星洛会突然停下来,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心里头会冒出一股寒气。这感觉**诡异,好像有个看不见的橡皮擦,正一点点把“柳星洛”从这个身体里擦掉,描上“林晚”的轮廓。
谢淮茗偶尔会出现,像个沉默的监工。他也不多话,就是站在不远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看她模仿林晚看书时用手指卷头发的样子,或者练习那首叫《风之诗》的曲子——老天,她这辈子摸过钢琴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却要弹出那股子“忧伤又空灵”的调调,简直要命。
他看她的时候,眼神常常是放空的,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柳星洛心里明镜似的,但偶尔,只是偶尔,当他因为她某个细节模仿得“超常发挥”而眼神微动时,她会捕捉到一丝极快的、属于他本人的情绪,像是惊讶,或者一丝困惑?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这天下午,李老师刚走,柳星洛正揉着发僵的脸颊肉,张妈过来传话,说谢先生让她准备一下,晚上出去。
“去哪儿?”柳星洛下意识问。
张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谢先生会安排。”
得,又是这种“你不需要知道,照做就行”的调调。柳星洛撇撇嘴,心里却有点打鼓。出去?以什么身份?还是继续当那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傍晚,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别墅门口。柳星洛换上了一条款式温婉的米白色连衣裙,也是按照林晚的喜好准备的,料子很好,剪裁合身,但她穿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像套了一层别人的皮。
谢淮茗已经坐在车后座了,穿着休闲些的衬衫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但那股子疏离感一点没减。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车子驶出别墅,汇入车流。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细微的声响。柳星洛扭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感觉自己像个被押送的物品。
餐厅位置很偏,格调却极高,隐秘性很好。一走进去,柳星洛就明白了,这地方,八成是以前谢淮茗和林晚常来的。空气里都飘着“回忆”的味道,甜腻得让人发慌。
侍者引他们到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谢淮茗熟练地拿起菜单,甚至没问柳星洛的意见,就直接点了几道菜,连饮料都指定了:“一杯鲜榨橙汁,不加糖。”
柳星洛心里咯噔一下。橙汁,不加糖——这是林晚资料里明确写着的喜好。她本人其实更爱喝加冰的可乐。但她没吭声,只是垂下眼,学着资料里林晚的样子,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嘴角挂上那抹练习了无数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菜上来了,很精致。谢淮茗吃得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又很快移开,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气氛安静得诡异。
“这里的杏仁豆腐,”谢淮茗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几分,“她…以前很喜欢。”
柳星洛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来了。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眼神显得清澈又带点依赖,模仿着视频里林晚的神态,轻轻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细声细气地说:“嗯,很滑嫩,甜度也刚好。”
她看到谢淮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她盘子里她还没动过的点心,放到了她手边的小碟子里。“这个…你也尝尝。”
这个动作,亲密得超出了“雇主和演员”的界限。柳星洛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资料里没写这个!这他妈是即兴发挥吗?她迅速低头,借着吃东西掩饰心里的慌乱,脑子里飞快转着,林晚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反应?是会娇嗔地说“谢谢淮茗哥”,还是…
没等她想好,谢淮茗的目光却像是黏在她身上了。餐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像是被眼前这精心复刻的幻象彻底魇住了。钢琴曲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首,旋律有点熟悉,带着点说不清的哀伤。
忽然,谢淮茗的手越过桌面,轻轻覆在了她放在桌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薄茧。
柳星洛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想抽回手,但理智死死地按住了她。不能动!现在她是林晚,林晚不会这样反应激烈…
“晚晚…”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般的呼唤,从他唇齿间溢出。
柳星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住了。
晚晚。
他叫她“晚晚”。
不是连名带姓的“柳星洛”,也不是冰冷的“你”,而是那个失踪女孩的昵称。
她抬起头,撞进谢淮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空洞和审视,而是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种让她心惊的脆弱。
这戏,是不是演过头了?
柳星洛心脏狂跳,脸上却还得维持着那种温顺的、略带羞怯的表情,心里早已骂翻了天:谢淮茗你清醒一点!我是假的!是个冒牌货!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柳星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涌。这感觉太奇怪了,太越界了,让她恶心,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心慌。
幸好,这失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谢淮茗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眼神骤然恢复清明,猛地松开了手,速度快的像是被烫到一样。他迅速移开视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谢先生。
餐桌上气氛瞬间跌回冰点。
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默默地吃完了这顿味同嚼蜡的饭。
回去的车厢里,比来时更加沉默。柳星洛紧紧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股灼热的触感,和那种让她极度不适的摩挲感。她偷偷用另一只手使劲擦了擦那块皮肤。
下车时,谢淮茗甚至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书房,背影僵硬。
柳星洛几乎是逃回自己房间的。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种感觉却异常清晰。
“晚晚…”他那一声低唤,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她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谢淮茗,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是太爱那个林晚,还是仅仅受不了失去的痛苦,所以随便抓个影子来填补空虚?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灯,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刚才谢淮茗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除了恶心和慌乱,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于心悸的感觉?
是因为他那一刻流露出的脆弱吗?
不,不可能。
柳星洛用力甩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了泼脸。冰凉的水**着皮肤,让她清醒过来。
别犯傻,柳星洛。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警告。
你只是个替身,拿钱办事。他透过你看别人,你利用他赚医药费。各取所需,很公平。
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那些诡异的梦境,还有今晚这出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戏码…都是这场荒唐交易附带的精神污染,不能当真。
她深吸一口气,扯下毛巾擦干脸。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
只是,为什么心里某个角落,还是觉得闷闷的,像压了块石头?
这场戏,好像越来越不好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