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讨封的黄皮子。它蹲在路灯下,人影在水泥地上蠕动。“你看我,像人像神?
”它咧开嘴。我盯着那不断变换的人形阴影。“你像上周淹死在化粪池的王大柱。
”黄皮子愣住了,影子突然僵住。第二天,全村都知道王大柱回来了。而王大柱的尸体,
正躺在我家炕上。---第一幕黑影在水泥地上扭。就路灯底下。昏黄的光,圈出一块亮,
别的都沉在墨里。那影子就在亮里头,一拱,一拱。像人,又不像。骨头好像是软的。
我站住脚。手里的电筒光晃过去。影子不动了。路灯杆子旁边,蹲着个东西。毛色油黄,
身子细长。一双眼睛,绿莹莹的,钉在我脸上。它嘴咧开,露出尖牙。声音尖细,刮着耳膜。
“你瞧我……”那地上的黑影,随着它的话,又开始蠕动,轮廓变来变去,一会儿胖,
一会儿瘦。“……像人,还是像神?”风停了。四周静得吓人。只有我那破手电,
电流嗡嗡响。我盯着那黑影。它正扭成一个矮胖的人形。头很大。我吸了口气,
肺里凉丝丝的。“你像……”我声音不高,但在这死静里,挺清楚。黄皮子脖子往前探了探,
绿眼冒光。“你像上周淹死在村东头化粪池里的王大柱。”那蠕动的黑影,咔嚓一下,
定住了。彻底僵在那儿。变成一个清晰的、矮胖的人形阴影。黄皮子咧开的嘴僵住,
眼里的绿光,像断电似的,猛地一闪,灭了。它整个儿懵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没听懂。
我也没动。过了好几秒,它脖子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回去,低头看自己定住的黑影。
然后,它猛地扭回头,瞪我。那眼神,透着一股子彻底的茫然,还有点儿被打蒙的恼火。
它“吱”了一声,短促,尖利。不像之前装腔作势的调儿,倒像是耗子被踩了尾巴。下一瞬,
它噌地窜出去,化作一道黄线,没进路灯照不到的黑暗里,没了踪影。
地上那个矮胖的人形黑影,也没了。就剩水泥地,和昏黄的光。我站了一会儿,
才觉出手心有点汗。关掉手电,往家走。第二幕天刚蒙蒙亮,外头就闹腾起来了。拍门声,
砰砰砰,砸木头似的。“李毅!李毅!开门!出事了!”是我发小王胖子的声音,
嗓门又急又慌。我披上外套下炕,拉开门闩。王胖子一头撞进来,脸煞白,嘴唇哆嗦着。
他后头还跟着几个早起的邻居,都挤在我家院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看,脸上惊疑不定。
“毅、毅哥!真、真……”王胖子抓住我胳膊,手劲很大,还在抖。“喘匀了气再说。
”“王大柱!是王大柱!”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他、他回来了!”我心头一跳。面上没动。
“谁回来了?”“王大柱啊!就那个,上周在化粪池淹死的那个!”王胖子声音拔高,
带着哭腔,“有人看见了!天没亮的时候,看见他在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蹲着!
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答黑水!臭得很!”“你看清了?”“二狗看到的!他起早赶车进城!
看得真真的!就是王大柱那肥样!错不了!”王胖子猛喘几口,“二狗当时就吓软了,
连滚爬跑回来喊人!现在、现在全村都知道了!”院门口挤着的那几个也七嘴八舌起来。
“可不是嘛!我家也听见动静了!”“这淹死鬼回来,是要找替身吧?
”“村长已经带人去槐树那边看了!”乱糟糟的声音涌进来。我听着,没吭声。王大柱,
上周发现淹死在村东头那个废弃化粪池里,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胀了,臭气熏天。
他家没什么人,村里凑钱给简单办的后事,埋后山了。一个死了七天的人,回来了?“走,
毅哥,去看看!”王胖子拉着我就往外走。我没动,反手把他拉进院里,关上了院门,
把那些张望的视线隔在外头。“哎?毅哥?”“别凑热闹。”我说。
“可是……”“没什么可是。回去,把门关好,谁叫都别开。”王胖子看着我脸色,
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又从院墙矮的地方翻出去了。**在院门上,
能听见外头脚步声、议论声渐渐往村口方向去。院里静下来。我转身,准备回屋。
脚步顿住了。西屋的门,虚掩着。那是我放杂物的屋子。刚才出来的时候,这门是关严实的。
我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推开那扇木门。吱呀——屋里光线暗,有股淡淡的霉味。炕上,
平时堆着的旧麻袋和杂物被推到了角落里。炕中央,躺着一个人。矮,胖。
穿着件深蓝色的旧衣服,上面沾着大片大片的污渍,黑乎乎的,结成了硬块。脸看不清楚,
但那个头型,那身量……我往前挪了两步,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腥,臭,
带着点发酵后的酸腐味。像化粪池的味道。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胸口没有起伏。
我盯着看了足有一分钟。然后,我退出来,轻轻带上门。后背有点凉。我遇着讨封的黄皮子,
是在昨天半夜。我说它像淹死的王大柱。现在,天亮了。全村都说王大柱的鬼魂回来了。
而王大柱本尊,或者说,他的尸体,正挺在我家西屋的炕上。
第二幕(续)我坐在堂屋门槛上,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有点暗的院里一亮一灭。
脑子里过电影。黄皮子讨封。我那句回答。它懵了的样。定住的黑影。现在,
王大柱“回来”了。尸体在我炕上。这中间,有什么线连着。烟烧到一半,院门又被拍响。
这次不是王胖子那种慌乱的拍法,是带着点官威的,不轻不重,很有节奏。“李毅!开门!
是我,村长!”我掐灭烟头,走过去拉开院门。门外站着村长福伯,皱着眉头,
身后跟着两个村里壮劳力,手里拿着铁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福伯。”“小毅啊,
”福伯上下看我一眼,“村里的事,听说了吧?”“听王胖子说了几句。”“嗯,
”福伯点点头,往我身后院里扫了一圈,“我们刚从老槐树那边过来,没见着人。
有人说……看到那东西,往你家这边跑了。”他眼睛看着我,带着审视。“我家?
”我脸上适当露出点惊讶,“没见着。我一直在院里。”“真没看见?
”福伯旁边一个汉子插嘴,“有人说看见个黑影,嗖一下窜这边来了!”“没看见。
”我摇头,侧开身,“要不,你们进来看看?”福伯也没客气,抬脚就进了院子。
两个汉子跟进来,抻着脖子四下张望。院子不大,一眼看到底。鸡圈,柴火垛,水缸,堂屋,
东西两间厢房。西屋的门,依旧虚掩着。我的心跳稳着。脸上没事人一样。福伯在院里站定,
目光落在西屋门上。“那屋……”“堆杂物的。”我说,“平时没人住。”“打开看看。
”福伯朝那边抬抬下巴。一个汉子走过去,伸手就要推门。“里头乱,都是灰。
”我补了一句。那汉子手顿了一下,回头看福伯。福伯盯着那门缝看了几秒,又扭头看我。
我一脸平静。“行了,”福伯摆摆手,“可能看花眼了。淹死鬼找替身,也就是那么一说。
大家都警醒着点,没事别瞎跑,尤其是晚上。”他带着人往外走,到门口,
又回头看我一眼:“小毅,你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赶紧来告诉我。”“知道了,福伯。
”院门重新关上。我脸上的那点平静,慢慢敛起。他们没进西屋。这次混过去了。下次呢?
王大柱的尸体在我这儿。这是个炸雷。随时会爆。得弄走。怎么弄?扔回化粪池?埋了?
天黑了。村里比往常静得多。家家户户关门闭窗,灯都亮得少。王大柱“回来”的消息,
像层阴云罩在村子上头。我蹲在院里,看着西屋的门。里面那东西,是个祸害。
得趁夜处理掉。我起身,找了条旧的麻袋,又拿了捆麻绳。推开西屋门。那股味更浓了。
炕上的“王大柱”还是原样躺着。一动不动。我走近,把麻袋抖开。准备把他套进去。
就在我弯腰,手快要碰到他肩膀的时候——他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僵硬,
关节发出咯吱的轻响。我汗毛瞬间炸起,往后疾退两步,抄起靠在墙角的铁锹,横在身前。
“王大柱”坐在炕沿上,头低垂着。脸在阴影里,看不清。然后,他抬起头。
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是一种死气的青白。眼睛睁着,但眼里没有神采,空洞洞的。
嘴唇微微张着。他转向我。脖子转动时,也带着那种干涩的“咯吱”声。他看了我几秒。
或者说,那空洞的眼睛对着我了几秒。然后,他咧开嘴。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
露出的牙齿也是暗黄色的。他发出声音,嘶哑,断续,像漏气的风箱。
“……像……人……像……神……”我攥紧了铁锹把,指节发白。讨封。这玩意儿,
在用王大柱的尸身,继续讨封!它没放弃。它缠上我了。是因为我昨天那句不合规矩的回答?
它懵了,所以换了个方式?附在王大柱的尸体上,再来一次?我看着那咧开的,僵硬的诡笑,
那空洞的眼睛。“你什么都不像。”我声音冷硬,“你就是个死了的王大柱。
”那笑容僵在脸上。“王大柱”的尸体,晃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砰。
”砸在炕上。堂屋里。我没开大灯,就点了盏旧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王胖子坐在我对面,
凳子都快被他压散了。他脸色还是白的,手捧着个搪瓷缸,里头是凉白开,
手抖得缸子哐哐响。“毅、毅哥……”他声音发颤,
“你刚才说……西屋……大柱他……”“嗯。”我盯着跳动的火苗。
“不是……这……他怎么来的?他不是在村口……”“不知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报警?”我抬眼看他。“报警?怎么说?说王大柱的尸体自己走我家炕上来了?
然后刚才还坐起来跟我说话?”王胖子脖子一缩,差点把缸子扔了。“说、说话了?说啥?
”“讨封。”“啥?”“跟昨晚上那黄皮子一样。问我它像人像神。”王胖子张着嘴,
半天合不拢。“这、这……尸体……讨封?!”“那东西没走,”我压低声音,
“它缠上我了。可能是因为我昨天没按规矩答。它懵了,没讨到封,就换了王大柱的皮囊,
再来。”油灯噼啪一声。王胖子猛灌一口凉水,水顺着下巴流。
“我的娘诶……这、这算什么事儿……毅哥,你得想辙啊!这东西留在家里,要命啊!
”“我知道。”我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不能扔,扔出去肯定被人发现。更不能留。
”“那咋整?”我停下,看向他。“胖子,你信我不?”“信!当然信!
”王胖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咱俩光**玩到大的,我不信你信谁?”“好。
”我走回他面前,“你帮我个忙。天亮之前,你得出去一趟。”“干啥?”“去找我三叔公。
”王胖子一愣。“那个……看风水的三叔公?他不是早就不管事儿了,
整天窝在后山那小屋里?”“对。你去找他。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他。问他,
这‘人皮子’讨封,该怎么破。”“三叔公能知道?”“他年轻时走过南闯过北,
懂些偏门东西。现在只有他可能知道。”王胖子有点犹豫。
“可是……后山……这大半夜的……”“不敢?”“敢!”王胖子一梗脖子,“为了毅哥,
我敢!”但他马上又垮下脸,“可是,我走了,你一个人跟……跟那东西待一屋?
”“它现在不动了。我守着。”我看看西屋方向,“你尽快。”王胖子把心一横,
放下缸子站起来。“行!我这就去!”我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胖硕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仔细听了听,没异常动静,才轻轻闩上门。回到堂屋,我没坐下。就站在那儿,听着。
夜很深。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西屋没声音。我在想那黄皮子。它为什么执着于讨封?
为什么偏偏是王大柱?王大柱的死,是不是也没那么简单?时间一点点过。
油灯的火苗晃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喘息。是王胖子。
我立刻去开门。他几乎是扑进来的,满头大汗,衣服都被荆棘划破了。
“毅、毅哥……”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找、找到了……”“三叔公怎么说?”我扶住他。
王胖子顺了口气,脸上惊魂未定,但眼神里带着点奇异的光。“三叔公……他听了,
一开始也吓了一跳。后来他琢磨了半天,翻了一本快烂掉的书……”“说重点!”“他说了!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他说,这‘人皮子’讨封,是那黄皮子走了邪路!它道行不够,
或者急了,用了偏法,附在刚死不久、怨气不散的尸身上,借尸讨封!这样成的快,
但风险极大!”“怎么破?”“三叔公说,寻常对付黄皮子的法子没用!
因为它现在藏在人皮里,沾了人气,躲了天机!”我的心沉下去。“没办法?”“有!
”王胖子眼睛一瞪,“三叔公说,有两个办法!”“快说!”“第一个,找到它的本体!
就是那只黄皮子的真身!毁了它!这人皮子自然就废了!”我皱眉。
“它现在附在王大柱身上,本体在哪儿?”“不知道。三叔公说,可能藏在附近,
也可能离得远,靠法力遥控。”“第二个呢?”王胖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压低,
带着点神秘和紧张。“第二个,就是……应封!”“应封?”“对!它不是讨封吗?
你就正经应它一次!但它现在是‘人皮子’,不是它本相,你应的封,它受不起!
反而会冲了它的邪法!”我盯着他。“怎么应?”“三叔公说,下次它再问你‘像人像神’,
你别答别的。你就看着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它——”王胖子深吸一口气,
模仿着三叔公的语气。“——你像个屁!”我愣住。“……像个屁?”“对!就这么说!
”王胖子用力点头,“三叔公讲,这‘人皮子’讨封,根基不稳,全凭一口邪气撑着。
你正经八百地应了,但应的是个‘屁’,这是极大的羞辱和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