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有人用钝器狠狠地砸开了他的头骨,再将他的脑髓一点一点地搅碎。林风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浮沉,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彻底倾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刺眼的车灯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那辆失控的卡车,破碎的挡风玻璃,还有自己飞起来的瞬间。
这就是死亡吗?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林风的意识开始缓慢地重新凝聚。头痛依然剧烈,但不再是那种被撕裂的痛楚,而是变成了沉重的、仿佛被灌了铅的胀痛。
而且,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的身体感觉很奇怪,异常沉重,又异常陌生。皮肤紧绷,四肢充斥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力量感。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强烈的气味——青草的清香、泥土的腥味、某种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属于动物的,淡淡的骚味。
他尝试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若千斤。努力了几次,才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壮的、黑黄相间的金属栏杆,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栏杆之外,是晃动的人影和嘈杂的人声。
“看!白虎醒了!”
“它刚才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它在睡觉呢。”
“快拍照!这只好白啊!”
林风懵了。这是什么地方?医院呢?医生护士呢?为什么他看到的会是栏杆和……游客?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然而,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他看到的,不是自己那熟悉的人类手掌,而是一只毛茸茸的、覆盖着厚实白毛和黑色条纹的……巨大爪子,正随着他的意念,笨拙地抬到了他的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风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爪子?
为什么是爪子?!
他猛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覆盖着浓密白色毛发的庞大身躯,强健的四肢,以及那条无意识地在身后轻轻甩动的、带着黑色环状条纹的长尾。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不……不可能!
他疯狂地在内心呐喊,试图否定眼前这荒谬绝伦的景象。这一定是个噩梦!一个因为车祸创伤而产生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醒”过来。
然而,吸入鼻腔的,不再是熟悉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而是各种气味混杂的、极其丰富且富有层次感的信息流——青草的微甜,泥土的湿润,栏杆外某个孩子手中冰淇淋的奶香,还有……属于他自己身上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野性的体味。
这不是梦。
感官真实得可怕。
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个宽敞的、模拟自然环境的笼舍,有假山,有水池,有供躺卧的木台。而他,正趴在木台之上。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异常坚固的强化玻璃墙,玻璃墙后面,是一张张好奇、兴奋的人类的脸。
孩子们指着他又蹦又跳,大人们举着手机和相机,闪光灯不时亮起。
“妈妈,快看大老虎!”
“这只白虎真漂亮啊!”
“它的眼睛好像是蓝色的?”
老虎……白虎……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他那颗硕大的头颅,看向笼舍一侧光滑的、类似于镜面的金属装饰板。
模糊的倒影中,呈现出的,绝非他记忆中那张二十多岁的、属于人类男性林风的脸。
那是一个巨大的、威严的虎头。
白色的底毛,布满一道道漆黑如墨的华丽条纹。额头上,一个清晰的、深色的“王”字纹路,无声地昭示着百兽之王的身份。一双冰蓝色的虎目,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圆睁着,里面倒映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吼——!!!”
一声充满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虎啸,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而出。
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天然的威势,震得面前的玻璃窗都微微发颤。
栏杆外的游客们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赞叹。
“哇!叫了叫了!”
“好威猛啊!”
“这叫声,真带劲!”
林风却彻底陷入了绝望。这声虎啸,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不是梦!他真的变成了一只老虎!一只被关在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白虎!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车祸之后发生了什么?是神的玩笑,还是恶魔的诅咒?
无数的疑问像是沸腾的开水,在他的脑海中翻滚,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他只能感受到一种彻头彻尾的、灵魂被剥离原本身躯的冰冷和恐惧。
他,林风,一个接受了二十多年现代教育、朝九晚五的普通都市青年,一觉醒来,不仅物种变了,连生存的环境都从天翻地覆——从繁华的人类社会,变成了这方寸之间的动物园牢笼。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下身某种……不同于以往的、空荡荡的触感。
一个更加惊悚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低下头,目光艰难地越过自己毛茸茸的、宽阔的胸膛,投向自己的腹部下方……
没有。
预料之中的、属于雄性生物的器官……并没有出现在它本该在的位置。
取而代之的,是符合雌性生理结构的特征。
“嗡——”
林风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雌……雌的?!
他不仅变成了一只老虎,还他妈是一只母老虎?!!
“啊啊啊啊啊——!!!”
他在内心发出了无声的、崩溃的尖叫。比起物种的转换,性别的颠倒带来的冲击和错乱感,甚至更加剧烈,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林风?不,从现在起,这具身体,这个名字,还有这个该死的雌性身份……他之前的人生,他的身份认同,他在人类社会建立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打败,碾碎,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红糖?红糖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焦躁啊。”
一个清脆、带着关切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林风(或者说,曾经的林风,此刻占据着这只雌性白虎躯壳的意识)猛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饲养员制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正提着一个装有鲜红色肉块的桶,沿着笼舍外侧的通道走了过来。
女孩大约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对待动物特有的温柔和耐心。
她就是苏小婉,负责照顾这只名叫“红糖”的白虎的饲养员。
“红糖,乖,今天怎么趴在这里发呆?不舒服吗?”苏小婉走到栏杆前,隔着栅栏,仔细地观察着里面的白虎。她敏锐地察觉到,“红糖”今天的眼神似乎格外不同,没有了往日的慵懒和漠然,反而充满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恐,茫然,还有一丝……绝望?
她放下桶,熟练地打开笼舍内侧的一个小投食口,用铁钳夹起一大块还带着血丝的生肉,递了进来。
“来,吃饭了,红糖。今天有你喜欢的新鲜牛肉哦。”
浓烈的、属于生肉的血腥气,瞬间冲入了林风的鼻腔。
如果是以前,他闻到这个味道一定会恶心得想吐。但此刻,这气味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身体深处某种沉睡的本能。
他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噜”一声巨响。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灼烧胃壁的饥饿感,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口腔里自动开始疯狂分泌唾液,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渴望的呜咽声。
他的身体,这具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身体,在渴望眼前这块生肉。
“不……我不要……我不能吃……”
林风在内心疯狂地抗拒,努力压制着那股几乎要控制他行动的原始本能。他是人!他是一个文明社会的人类!他怎么能像野兽一样去吃生肉?!
他死死地闭着嘴,甚至将巨大的虎头扭到了一边,试图避开那诱人(对他身体而言)又恶心(对他灵魂而言)的气味。
“咦?怎么了红糖?不饿吗?还是今天胃口不好?”苏小婉歪着头,有些疑惑。平时的“红糖”看到食物早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她耐心地又往前递了递,“快吃呀,很新鲜的。”
生肉几乎要碰到林风的鼻尖。那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地叫嚣,理智的防线在节节败退。饥饿感像是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胃,他的四肢开始发软,那是身体在**能量不足。
尊严?人类的尊严?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栏杆外,游客们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它怎么不吃啊?”
“是不是生病了?”
“饲养员**姐好耐心啊。”
那些目光,那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林风(或者说,这只名为红糖的白虎)的意识里。他感觉自己被剥光了,不仅仅是身体,连同那点可怜的人类尊严,都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屈辱,无助,恐慌……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最终,生理的需求压倒了一切。
在苏小婉担忧的目光和游客好奇的注视下,这只拥有着人类灵魂的白色巨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屈辱,缓缓地、艰难地张开了嘴。
它不是“他”,也不是“她”,此刻,它只是一只被本能和处境奴役的困兽。
它伸出粗糙的、带着倒刺的舌头,卷住了那块生肉。
一种陌生而恶心的触感从舌尖传来。它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犬齿叼住肉块,猛地一扯,将肉从铁钳上扯了下来。
然后,它几乎是囫囵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将那块血淋淋的生牛肉,吞了下去。
粗糙的肉块划过喉咙,落入胃袋。
满足的饱腹感迅速驱散了饥饿,但随之升起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坠入深渊的冰冷和绝望。
它,或者说他,林风,真的……回不去了。
他趴伏下来,将巨大的头颅埋进两只前爪之间,冰蓝色的虎目之中,最后一点光芒似乎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苏小婉看着安静下来的白虎,虽然觉得它今天格外异常,但见它终于吃了东西,还是稍稍松了口气。她轻声安抚了几句,便提着桶离开了。
游客们也渐渐散去。
笼舍里,只剩下它一个。
不,不是“它”。
是“他”。
一个被困在雌性白虎身体里,名为林风的人类灵魂。
阳光透过栏杆,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其他动物的鸣叫和游客的喧哗。
而在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之中,重生的震撼与绝望,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