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程语嫣的第三杯咖啡已经见底。
工作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桌上散落着十几张废弃的设计草图,每一张都被打了大大的红叉。最新的一张上,铅笔线条被反复擦改,纸面已经有些起毛。
“啊——”语嫣把铅笔一扔,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揉着太阳穴。周氏酒店的项目已经启动一周,但核心设计却卡在了最关键的元素上——如何将“星辰”概念具象化又不落俗套。
她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朋友圈里小林刚发了宵夜照片,配文“加班福利”。语嫣点了个赞,犹豫片刻,打开编辑界面。
“设计师的深夜:灵感枯竭时,连橡皮屑都像在嘲笑你。”配图是满桌的废稿和空咖啡杯。
发送完毕,语嫣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拿起铅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更显得工作室里寂静得压抑。
叮咚——
门铃响起时,语嫣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个时间谁会来?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周予宸。
他站在门外,黑色高领毛衣外随意套了件深灰色大衣,手里提着两个纸袋。似乎是察觉到猫眼后的视线,他抬头直视镜头,嘴角微扬。
语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居家睡衣——印满小草莓的棉质套装,幼稚得可笑。
“你……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把头发别到耳后,却摸到一缕不听话的碎发翘着。
周予宸的目光在她睡衣上停留了一秒,很快礼貌地移开:“看到你的朋友圈,猜你可能需要补给。”他举起手中的纸袋,“城东那家24小时粥铺的皮蛋瘦肉粥,还有红糖糍粑。”
食物的香气从纸袋里飘出来,语嫣的胃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晚饭开始就没吃东西。
“进来吧……”她侧身让路,突然想起工作室的混乱状态,“等等!”
但周予宸已经跨了进来,目光扫过满桌狼藉。语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的图纸,脸颊发烫:“抱歉,太乱了……”
“创作现场本该如此。”周予宸把纸袋放在唯一干净的角落,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卷起毛衣袖子,“先吃东西。”
他动作熟练地打开餐盒,粥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语嫣接过递来的勺子,第一口热粥下肚,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慢点。”周予宸递过纸巾,“没人跟你抢。”
语嫣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注意到周予宸正翻看她废弃的草图。
“都不满意?”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语嫣放下勺子,“星辰主题太常见了,我想做出与众不同的感觉,但……”
周予宸拿起她最新的一张草图端详:“为什么一定要具象化?”
“什么意思?”
“星空给人最深的感受是什么?”周予宸放下图纸,走向窗边,“是浩瀚,是神秘,是可望不可即的美。”他拉开窗帘,深夜的城市灯火稀疏,“你试着捕捉的不是星星的形状,而是那种仰望星空时的感觉。”
语嫣怔住了。周予宸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她紧锁的思路。她突然抓起铅笔,在新的一张纸上快速勾画起来。
“不要星星……要星光……”她喃喃自语,线条流畅地在纸上延伸,“不是天体,是光芒……”
周予宸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设计逐渐成形。语嫣完全沉浸在创作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个人。
当她终于放下笔时,一张全新的设计图呈现在眼前——不是传统的星星形状,而是交错的光线,仿佛星光在夜空中划过的轨迹,灵动而抽象。
“太棒了……”语嫣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周予宸一直站在她身后。她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近得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完美。”周予宸轻声说,目光从图纸移到她脸上,“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这样的近距离让语嫣心跳加速。周予宸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夜风的凉意,莫名令人安心。她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也是熬夜已久。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不只是宵夜……还有建议。”
周予宸直起身,唇角微扬:“”设计师的职责是创作,我的职责是提供合适的环境。”他看了看手表,“不过现在,你的职责是休息。已经四点了。”
语嫣这才感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你明天……不,今天还有工作吧?这么晚还跑来,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予宸收起餐盒,“我早上九点有个会议,还能睡三小时。”
语嫣送他到门口,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她不由得抱紧双臂。
“别送了。”周予宸在门口停下,“锁好门。”
他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差点忘了。这是酒店建筑最初的微型模型,也许对设计有帮助。”
语嫣接过盒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她低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酒店金属模型,只有火柴盒大小,却细节毕现。
“这……这是纯手工做的?”
“嗯。”周予宸轻描淡写地说,“大学时的爱好。”
语嫣小心地捧着模型,突然意识到这是周予宸亲手**的。这份心意让她胸口发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三见。”周予宸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温情时刻,简短地道别后转身离开。
语嫣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手中的金属模型凉凉的,却仿佛带着温度。她走回工作台,将模型放在新设计的草图旁,忽然觉得这个深夜变得如此特别。
困意终于袭来,语嫣决定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凑合几小时。她刚躺下,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予宸发来的消息:
“忘了说,草莓很适合你。”
语嫣把脸埋进抱枕,无声地尖叫。他注意到了!那套幼稚的睡衣!羞耻感与莫名的喜悦交织,让她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微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语嫣?语嫣!”
急促的敲门声和程昱的大嗓门把语嫣从混沌中惊醒。她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发现已经是早上八点半,阳光洒满了半个工作室。
“来了……”她揉着眼睛去开门,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工作台上还摊着周予宸带来的宵夜包装盒,他的大衣也还搭在椅背上!
“怎么这么慢?”程昱推门进来,手里提着早餐袋,“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语嫣飞快地抓起周予宸的大衣塞进储物柜,转身挡住工作台:“我……我昨晚加班太晚,直接睡这了。”
程昱把早餐放在桌上,皱眉打量着四周:“你脸色很差。”他伸手摸她额头,“没发烧吧?”
“我没事。”语嫣躲开他的手,“就是没睡好。”
程昱点点头,突然目光落在桌上的两个咖啡杯上——一个是语嫣常用的马克杯,另一个显然是昨晚周予宸用过的纸杯。
“有人来过?”程昱挑眉。
语嫣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小林,她昨晚陪我加班到很晚。”
“是吗?”程昱拿起纸杯,若有所思,“我记得小林只喝拿铁,这是黑咖啡吧?”
该死。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语嫣急中生智:“是我喝的!我……想换换口味。”
程昱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没再追问。他打开早餐袋:“给你带了豆浆和包子,趁热吃。”
语嫣松了口气,接过食物。程昱在工作室里转悠,突然停在设计台前:“这设计不错啊,新灵感?”
“嗯,昨晚突然想到的。”语嫣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程昱拿起那个微型酒店模型把玩:“这玩意儿哪来的?做工挺精细。”
语嫣差点被豆浆呛到:“网上……网上买的参考模型。”
“哦?”程昱翻看模型底部,“这下面刻了什么?‘Y.C.2011’……定制的?”
语嫣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怎么没注意到下面有刻字?Y.C.——予宸的缩写!
“可能……是品牌编号什么的。”她强装镇定,伸手想拿回模型。
程昱却突然眯起眼睛:“语嫣,你昨晚真的一个人?”
“当然!”语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哥,你审犯人呢?”
程昱放下模型,双手抱胸:“因为我刚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了周予宸的车。”
语嫣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怎么——
“他……他可能是来附近办事?”语嫣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这附近又不只有我一家工作室……”
程昱叹了口气,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别编了。那小子的大衣还在你储物柜里吧?我刚才看见一角了。”
语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脸颊烧得厉害,耳朵肯定红透了。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程昱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他斟酌着词句,“周予宸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在商场上的手段……算了,你还小,不懂这些。”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哥。”语嫣忍不住反驳,“而且我们只是工作关系,他昨晚来送资料而已。”
“送资料需要凌晨四点?”程昱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他拿起车钥匙,“我十点有庭审,先走了。记得吃早饭。”
程昱离开后,语嫣瘫坐在椅子上,心跳仍未平复。她拉开储物柜,周予宸的大衣安静地挂在那里,仿佛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犹豫片刻,掏出手机,点开与周予宸的聊天窗口。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发了一句:
“模型很有用,谢谢。我哥刚才来了。”
几乎是立刻,周予宸回复:“他发现了?”
“嗯……看到你的车了。”
“需要我解释吗?”
语嫣咬着下唇,回复道:“不用,我说是工作关系。”
周予宸的回复迟了几分钟:“明白了。周三见。”
简短的五个字,却让语嫣胸口发闷。她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肯定不只是这样公事公办的回应。她放下手机,拿起那个微型模型,指腹轻轻摩挲底部的刻字。
Y.C.2011。十四年前的周予宸,会是什么样子?
工作室的玻璃窗映出她的倒影——乱糟糟的头发,明显的黑眼圈,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