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稀薄得令人发指。
明月,或者说,曾经的上古魔神幽月,正费劲地拎着个比她胳膊粗不了多少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白玉铺就的广场。扫帚划过地面,连点浮尘都惊不起,反倒把她自己累得手腕发酸。
她内心第一百零八次发出无声的咆哮。想她幽月,纵横上古,执掌黑暗,与日月同辉,跟天地争锋,那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倒好,一道紫霄神雷没扛住——当然,她严重怀疑是哪个老对头暗中做了手脚——竟把她劈得神魂俱散,好不容易凝聚转世,却成了这仙界最底层、最没前途、连引气入体都费劲的扫地道童!
哦,现在叫仙娥。名头好听点,干的还是粗活。
这仙界,跟她记忆里那个鸿蒙初开、弱肉强食的混乱之地也不太一样了。规矩多得要死,等级森严,连吸口仙气都分三六九等。她所在这旮旯,名曰“飞星崖”,听名字就知道是边缘地带,仙气贫瘠得让她这曾经的大佬都想落泪。
周围偶尔有其他仙娥驾着微弱的仙光掠过,带起一阵香风,留下几道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明月一律垂着眼,装作没看见,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看什么看,本尊全盛时期打个喷嚏都能把你们吹到九重天外!
“喂!那个新来的!明月是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
明月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比她稍好一些、面容刻薄的仙娥叉腰站在不远处,是管着这片区域的仙官,名唤绮罗。
“绮罗姐姐。”明月努力挤出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演技,全靠演技。为了苟命,不寒碜。
绮罗上下打量她,眼神像在估量一件劣质商品:“手脚麻利点!这飞星崖虽是边缘,也是咱们战神府的地界,容不得半点马虎!待会儿沧羽战神巡视路过,若是看到一点脏污,仔细你的皮!”
沧羽。
听到这个名字,明月心头猛地一跳,握着扫帚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真是……冤家路窄。
万年前,她还是幽月时,跟那个号称仙界战力第一、冰块脸的沧羽,可是实打实的死对头。从九幽打到黄泉,从魔域打到天外天,互相下过的绊子、使过的阴招数都数不清。最后那场几乎同归于尽的大战,她至今记忆犹新,那柄贯穿她肩胛的“陨星”神枪,冰冷刺骨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谁能想到,她竟会落到他的地盘上打工!
这要是被他认出来……明月打了个寒颤。以沧羽那睚眦必报、刻板守旧的性子,绝对会把她拎起来,再杀一次,确保死得透透的。
必须苟住!绝对不能暴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是,绮罗姐姐,明月晓得了。”
绮罗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又训斥了几句,这才扭着腰走了。
明月继续她的扫地大业,内心却警铃大作。沧羽要巡视?不行,得想个办法避开,或者……让他彻底注意不到自己这个“尘埃”。
她眼珠转了转,开始刻意调整自己的动作。原本只是笨拙,现在更是“笨拙”得夸张,脚步虚浮,气息杂乱,扫地的动作有气无力,偶尔还“不小心”把自己绊个趔趄,活脱脱一个灵气亲和力为零、修炼无望的废柴形象。
正演得起劲,忽然,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又锐利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飞星崖。
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广场,瞬间死寂。
明月脊背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正主来了。
她死死低着头,用余光瞥见一队穿着银色甲胄、气息肃杀的仙卫,簇拥着一道身影,正从广场另一端缓步而来。
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松,着一袭玄色暗纹战袍,银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冷峻逼人。他的眼眸是纯粹的金色,此刻正淡漠地扫视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连流动的仙气似乎都冻结了。
沧羽。
万年过去,这家伙还是这副德性,活像谁都欠他几百万灵石没还。明月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但身体却绷得紧紧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原地隐身。
队伍不疾不徐地前行,眼看就要从她身边经过。
明月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许是念力起了作用,沧羽的目光确实只是在她这个不起眼的扫地仙娥身上一掠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她刚暗自松了口气,准备等人走远了再继续表演。
异变陡生!
或许是刚才精神太紧绷,或许是这具身体实在不济,她脚下莫名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哎呀!”
一声低呼,她手中的扫帚脱手飞出,好死不死,正朝着沧羽的方向甩去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明月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比刚才更沉,更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
完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
仙卫中有人按住了剑柄,杀气一闪而逝。
明月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刮过她的头顶,扫过她因惊吓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露出的一小段后颈上。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呵斥或是更可怕的惩罚并没有降临。
沧羽只是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色的眼瞳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明月维持着半摔倒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沧羽却什么也没说。
他甚至没有对那飞向他的尘屑做出任何反应——那些尘屑在离他衣袍尚有寸许距离时,就已悄无声息地化为虚无。
他只是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探究?
然后,他收回目光,迈步,继续向前走去。银发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仙卫们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
直到那恐怖的威压彻底消失,明月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真的瘫坐在地上。
吓死她了!
她扶着扫帚站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沧羽认出来了!
还好,还好他只是看了看……等等,他为什么只是看了看?按照她对沧羽的了解,这种“冒犯”之举,就算不严惩,至少也会冷斥几句吧?
他那眼神……
明月蹙起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
“哼!算你走运!”绮罗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狠狠瞪了明月一眼,“战神大人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干活!”
“是,是……”明月连连点头,重新拿起扫帚,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低下头,继续扮演她的废柴小仙娥,只是那握着扫帚的手,微微收紧。
这仙界,这战神府,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尤其是那个沧羽……
得更加小心才行。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右边肩胛骨。那里,曾经被陨星枪贯穿的地方,隔着衣物,似乎又隐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的痛感。
而已经走远的沧羽,在踏上飞星崖尽头的云桥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掠过身后那片空旷的广场,掠过那个已经重新开始笨拙扫地的、渺小的身影。
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是什么感觉?
为何在那小仙娥身上,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气息?
错觉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