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第一章水渍雨是在后半夜停的。林默站在“静园”小区3栋的楼道口,
烟蒂在指尖积了长长一截灰。凌晨四点的风带着湿冷的潮气,卷过他敞开的风衣下摆,
露出腰侧别着的旧款手铐——那是他从警十七年的老伙计,比后来配的电子铐更有分量。
“林队。”年轻警员小张从单元门里探出头,脸色发白,“法医初步检查完了,您进来吧。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雨水、灰尘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302室的门虚掩着,
门把手上缠着黄色警戒线,边缘还挂着几滴没干的水渍。林默掐灭烟,抬脚迈进去时,
鞋底在玄关的瓷砖上滑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瓷砖是米白色的,接缝处积着薄灰,
但靠近鞋柜的地方有一块不规则的湿痕,像有人穿着湿鞋在这儿站过,水迹边缘已经半干,
留下一圈模糊的印子。“死者是住户,周志国,男,47岁,中学物理老师。
”小张跟在他身后汇报,声音压得很低,“报案的是他的邻居,早上五点多发现门没关严,
敲门没人应,推门进来就看见了……”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只留了一条缝,
晨光从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光带里浮动着无数尘埃,
而周志国就躺在光带的尽头,背靠沙发,双腿伸直,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身没入很深,
只露出黑色的塑料刀柄。他穿着睡衣,领口被血浸透,深色的血迹在浅色布料上晕开,
像一朵丑陋的花。他的眼睛睁着,瞳孔涣散,似乎还残留着最后那一刻的惊愕。
法医老陈正蹲在尸体旁,用镊子夹起什么东西。听见脚步声,
他抬头推了推眼镜:“死者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致命伤是胸口中刀,一刀毙命。奇怪的是……”他顿了顿,用镊子指向死者的右手。
周志国的右手蜷缩着,手指僵硬地弯曲,像是死前攥着什么东西。
老陈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掌心空空如也,只有几道深深的压痕。“手里应该攥过东西,
被人拿走了。”老陈站起身,“而且你看这儿。”他指向尸体旁边的地板。
那里有一小片水渍,比玄关的更淡,形状像是一个模糊的脚印,边缘同样半干。
“从玄关到尸体旁,断断续续有类似的水渍,应该是凶手留下的。昨晚下雨,
凶手大概率是从外面进来的,带了雨水。”老陈补充道,“但奇怪的是,除了这些水渍,
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门窗完好,没有撬锁的痕迹,像是死者自己开的门。
”林默没说话。他的视线扫过客厅。家具摆放整齐,茶几上放着一个玻璃杯,
里面的水还剩小半杯,杯壁上凝着水珠。电视遥控器放在沙发扶手上,
旁边摊着一本翻开的物理习题册,书页上没有血迹。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被骤然打断。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窗外是小区的绿化带,几棵老樟树的枝叶在雨后显得格外绿,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
砸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视线往下移,他看见楼下的水泥地上有一串模糊的脚印,
从单元门一直延伸到小区的围墙边,脚印在围墙根处消失了——那里有一片松软的泥地,
能看出有人翻墙的痕迹。“林队,”小张拿着一个证物袋跑过来,“在鞋柜上发现这个。
”证物袋里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字:“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字迹是黑色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洇过。林默盯着那张纸条,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烟盒。这行字让他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案子。
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一张打印的纸条,也是一个被一刀毙命的死者。
当年的案子到最后成了悬案。凶手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毛发,
只有那张写着同样字迹的纸条,和现场若有若无的水渍。“七年前的‘雨夜案’,
你还有印象吗?”林默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小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知道,
档案室的老案子里有记录,说是个悬案……林队,您觉得?”“去查周志国的社会关系,
”林默打断他,视线重新落回尸体上,“重点查七年前,他在哪里,做过什么。还有,
把全市近十年的悬案调出来,尤其是涉及‘目击’‘躲藏’相关的,一一比对。”他蹲下身,
凑近周志国的脸。死者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看某个方向。林默顺着他视线的角度望去,
那里是客厅的穿衣镜。镜子里映出房间的一角,也映出林默自己的脸。
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胡茬冒出青色的一片,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突然,
他注意到镜子边缘有一道极淡的水痕。不是雨水那种不规则的湿痕,
而是像有人用手指蘸了水,在镜面上轻轻划了一下,留下一道笔直的线。线的末端,
沾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粉末。林默示意老陈过来。“这是什么?”他指着那道水痕。
老陈用紫外线灯照了照,水痕发出微弱的荧光。“是水,里面掺了点东西……可能是墨粉?
需要回去化验。”他用棉签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点黑色粉末,“奇怪,凶手留了纸条,
为什么还要在镜子上划这个?”林默没说话。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
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如果凶手站在这里,他会看见什么?看见周志国倒在地上?
看见自己带着雨水的鞋印?还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别躲了。我看见你了。”这句话,
到底是说给死者听的,还是说给凶手自己听的?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
掠过那本摊开的习题册,掠过茶几上的玻璃杯,掠过玄关那圈半干的水渍。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凶手的气息,像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正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冷冷地注视着这里。林默的指尖在腰间的手铐上轻轻敲了敲,低声说:“他没走远。
”小张一愣:“啊?”“凶手知道我们会来,他甚至可能在等我们。”林默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留下的水渍,是故意的。那张纸条,也是故意的。
他在告诉我们,他看见的,比我们以为的要多。”他转身走向门口,经过玄关时,
又看了一眼那圈水渍。阳光已经从窗帘缝里爬得更远了,水渍的边缘又干了一些,
露出底下瓷砖原本的颜色。“去查小区的监控,”林默对小张说,
“重点查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所有进出小区的人,尤其是带着雨具,
或者身上有明显湿痕的。还有,查周志国的通话记录和社交软件,看看他死前联系过谁。
”走到楼道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林默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很厚,
像是还憋着一场雨。他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那是七年前“雨夜案”受害者家属的电话,这些年他一直没删,却也从没打过。
拨号键按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七年前的死者叫李娟,是个护士,同样在雨夜被杀害,
现场留下一张写着“别躲了。我看见你了”的纸条。
当时他们排查了所有和李娟有过交集的人,却一无所获。现在,周志国死了,同样的纸条,
同样的水渍,甚至连死亡时间都惊人地相似。这不是巧合。凶手在模仿?
还是在完成某种未完成的仪式?林默收起手机,重新点燃一支烟。烟雾在他眼前散开,
模糊了远处的楼房轮廓。他知道,那个七年前从他视线里溜走的影子,现在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躲掉了。因为他也看见了。看见那道藏在水渍里的视线,
看见那张纸条背后的挑衅,看见凶手在黑暗里,正朝着他,缓缓抬起头。
第二章旧影市公安局的档案室在地下一层,常年不见阳光,
空气里总飘着一股纸张发霉的味道。林默推开厚重的铁门时,老张正在整理旧案卷宗,
看见他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稀客啊,林队,你可是有日子没来这儿了。
”“找七年前的‘雨夜案’卷宗。”林默直奔主题,目光扫过一排排铁架上的档案盒,
上面的标签大多已经泛黄。老张哦了一声,从最里面的架子上抽出一个蓝色的盒子,
递给林默:“还以为你早把这案子放下了。”林默没接,只是盯着那个盒子。
蓝色的封皮上印着“2018.7.15李娟被杀案”,字迹是他当年写的,笔锋凌厉,
带着一股没处发泄的火气。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一个多雨的季节。
李娟的尸体在她租住的出租屋里被发现,
死状和周志国几乎一模一样——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现场留下一张写着“别躲了。
我看见你了”的纸条,还有几处模糊的水渍。当时他刚升副队长,憋着一股劲想破案,
却被凶手耍得团团转。现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监控在案发时段恰好故障,
唯一的线索是李娟的邻居说,案发前几天,总看见一个穿黑色雨衣的男人在楼下徘徊。
他们排查了所有符合描述的人,甚至把整个片区的监控翻了个底朝天,
却连那男人的正脸都没拍到。案子拖了半年,最后成了悬案。这成了林默心里的一根刺。
他接过卷宗,指尖触到盒子边缘的磨损处,那是他当年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老张,
帮我把这十年里,所有涉及‘目击者’‘被威胁’‘现场留字’的案子都调出来,
尤其是悬案。”林默说。“得嘞。”老张应着,开始在电脑上检索。
林默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翻开卷宗。第一张是李娟的照片。二十多岁的姑娘,
梳着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照片是她的工作证上的。
很难把这张鲜活的脸和后来那张苍白肿胀的尸体照片联系起来。
尸检报告和周志国的几乎一样:一刀毙命,凶器是死者家里的水果刀,死亡时间在午夜前后。
现场勘查记录里,同样提到了水渍——玄关、客厅地板、窗台,
和周志国案的分布位置惊人地相似。“奇怪。”林默皱起眉。水渍的位置太有规律了,
不像是慌乱中留下的,更像是刻意布置过。玄关的水渍,
像是凶手进门后站定的位置;客厅的水渍,在尸体旁边;窗台的水渍,
像是凶手站在那里看过窗外。这更像是一种标记。他翻到走访记录部分。
李娟是市一院的护士,性格开朗,人际关系简单,没什么仇家。
同事说她那段时间状态不太好,总是走神,问她怎么了,只说“没什么”。
邻居的证词里提到那个穿黑色雨衣的男人,说他“很高,很瘦,总低着头,看不清脸”。
还有人说,案发前一天晚上,听见李娟和人吵架,声音不大,
只隐约听到“你看见什么了”“别胡说”之类的话。
“你看见什么了……”林默低声重复这句话,指尖在纸上划过。
难道李娟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而凶手杀她,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那周志国呢?
他又看见了什么?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七年间相继被杀,
现场留下相同的痕迹和相同的话。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联系。“林队,找到了。
”老张抱着一摞卷宗走过来,“十年里符合条件的悬案有12起,你看看。”林默接过卷宗,
一本本翻看。大多是些普通的案件,现场留字也多是“报仇”“活该”之类,和“别躲了。
我看见你了”的风格完全不同。直到他拿起最后一本。
卷宗的标签是“2015.3.2王力失踪案”。王力,男,35岁,建筑公司监理。
2015年3月2日晚上失踪,家人报案,警方调查了三个月,没找到任何线索,
最后按失踪人口处理。林默翻开卷宗,瞳孔猛地一缩。在走访记录里,王力的妻子说,
丈夫失踪前几天,总说“有人在盯着他”,还说“那天晚上看到的事,可能被发现了”。
她问他看到了什么,王力却不肯说,只让她别管。更让林默心惊的是,
卷宗里附了一张照片——王力家的客厅墙上,用红色的喷漆写着一行字:“别躲了。
我看见你了。”字迹歪歪扭扭,但那句话,和李娟、周志国案的纸条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2015年……”林默的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比李娟案还早三年。
”如果说李娟和周志国案是模仿,那王力案呢?难道这才是最初的起点?
他立刻拿起电话:“小张,查一下王力这个人,2015年失踪的建筑监理,
看看他和李娟、周志国有没有交集。另外,查2015年3月前后,
王力负责的工地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比如事故、纠纷之类的。”挂了电话,
林默盯着那张红色喷漆的照片。王力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娟和周志国被杀害。
三个人,都在出事前表现出恐惧,都提到了“看见什么”,都和那句“别躲了。
我看见你了”有关。他们看见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事?林默拿出一张白纸,
2015.3失踪李娟2018.7被杀周志国2025.8被杀时间跨度十年,
三个人的职业不同,生活圈子看似毫无交集。他又翻回周志国的卷宗,
小张刚发过来的初步调查结果里,提到周志国在2015年时,是市三中的物理老师,
教高三。“2015年……高三……”林默的目光落在李娟的卷宗上,
李娟2015年在市一院的骨科当护士。王力是建筑监理,
2015年负责的工地……林默打开电脑,搜索2015年本市的建筑工程记录。很快,
他找到了一条新闻:2015年2月28日,市高新区一个在建楼盘发生坍塌事故,
造成一死两伤。事故原因被定性为“施工不当”,负责该项目的监理正是王力。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坍塌事故发生在2月28日,王力失踪在3月2日,中间只隔了三天。
他立刻搜索那次事故的详细报道。死者是个25岁的农民工,叫赵强,从四川来打工,
家里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事故发生后,建筑公司赔偿了一笔钱,
赵强的母亲领了钱,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赵强……”林默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
“他和这三个人有什么关系?”他再次拿起电话:“小张,
查2015年高新区楼盘坍塌事故的死者赵强,查他的家庭背景,
查他的母亲和孩子现在在哪里。另外,查李娟在2015年2月到3月期间,
有没有接收过骨科的病人,尤其是和那次事故相关的。还有周志国,
2015年他班上有没有学生和赵强或者王力有关系。”挂了电话,档案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林默看着纸上的四个名字,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
正从2015年那个雨夜开始,缓缓收紧,将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一个个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