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裂痕(赤乌历1349年,霜降)白菖江雾,是那种能渗入骨髓的湿冷。
昭武将军萧凛站在江西岸的观察哨里,军大衣的肩章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他手中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渡江策》,墨迹似乎都要被这雾气洇湿、淡化,
如同它被否决的命运。昨夜,龙羲城王庭内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穹顶。大执政官墨衡的声音,
如同困兽的咆哮,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今日不渡白菖,
他日敌军铁蹄必将踏破我龙羲城门!‘山鹰之国’之殇,便是前车之鉴!”声音嘶哑,
带着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然而,现实是冰冷的算盘。国库空虚,
新生的龙渊共和国刚扑灭“灰烬教徒”的叛乱,百业凋敝。对面,
是武装到牙齿的西陆同盟和北境钢铁条约组织的“联合维和部队”。
枢密院首席长老的声音最终一锤定音:“昭武将军,龙渊……赌不起了。此刻出击,
非为英勇,实为速死。我们必须忍耐,必须等待。”“忍耐?等待?
”萧凛当时几乎要冷笑出声,但他只是死死攥紧了拳。
他看着墨衡那瞬间佝偻下去的、曾如青松般挺拔的背影,知道一个时代或许就此终结。现在,
他独自面对这浓雾。对岸,“山鹰之国”的最后据点方向,炮火的闪光像垂死巨兽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逐渐微弱。他知道,那不是炮火,是文明熄灭前的最后一点星火,
正在被冰冷的钢铁洪流碾碎。“唇亡齿寒……古人诚不我欺。”萧凛的低语消散在江风中,
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他仿佛已经看到,北境的铁灰色洪流将如何沿着白菖江北岸席卷而下,
同盟的银蓝色舰队将如何驶入珍珠湾。这条大江,将不再是内河,而是国界,是鸿沟,
是未来无数悲剧的源头。他无法想象,这道裂痕,将让龙渊这片古老的土地,
坠入比史书上记载的“暗裔入侵”更为深沉的、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漫漫长夜。而他自己,
以及亿万龙渊子孙的命运,都将被这道裂痕彻底改变。
第一章:棋盘上的尘埃——云澈(赤乌历1354年,龙羲城)龙羲城的春天,
来得比往年都晚。旧皇城“曦和宫”的汉白玉栏杆上,残留着去冬未化的肮脏积雪。
如今的曦和宫,牌匾已被摘下,换上了冷硬的金属铭牌——“沧澜江联合管制局”。
云澈缩了缩脖子,将呢子大衣的领子竖得更高,
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夹杂着煤灰和陌生香水气味的风。他怀里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快步穿过昔日皇家御道,如今停满了黑色同盟轿车和北境吉普的广场。
他是联合管制局行政处的一名三级译员。这份工作,在如今的龙羲城,
是无数人艳羡的“肥差”——稳定的薪金,配给的食物,以及一定程度的安全。
但云澈每次踏入这片宫阙,胃里都像塞了一块冰。哨兵冷漠的眼神扫过他的通行证,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对这片土地原住民的尊重,只有征服者对被管理者的审视。
宫墙上的斑驳弹孔被粗糙地填补,但痕迹犹在,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的办公室设在偏殿,昔日某位亲王的书房。如今,紫檀木书案上堆放着同盟文字的报表,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咖啡和机油的味道。今天的工作,
是翻译一份关于“河东走廊”矿区生产效能的评估报告,
将由他陪同管制局的同盟代表布朗先生,前往视察新建的“泛大陆联合炼钢厂”。
炼钢厂矗立在龙羲城东郊,巨大的烟囱如同怪物的触手,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永不停歇地喷吐着浓黑的烟尘。厂区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铁丝网,荷枪实弹的雇佣兵来回巡逻。
厂门内外,是两个世界。布朗先生是个典型的西陆商人,大腹便便,
脸上总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他与同来的北境资源管理官伊万诺夫并肩而行,通过云澈的翻译,
进行着看似友好的交流。“伊万诺夫先生,你看,效率惊人!采用我国最新的炼钢技术,
日产量已经达到预期目标的百分之一百二十。”布朗挥舞着短胖的手臂,指向那奔腾的铁水。
伊万诺夫是个面色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男人,他微微点头,用生硬的通用语说:“很好。
北境提供的矿石品质,是世界一流。合作,互利。”云澈机械地翻译着,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生产线旁那些蠕动的身影。那是龙渊的工人,
穿着破旧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工装,脸上布满煤灰,眼神麻木,像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
机械地重复着危险而繁重的劳动。一个工头模样的人,
正用夹杂着俚语的脏话呵斥着一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少年,只因为他动作慢了一拍。
“布朗先生非常满意目前的进度,”云澈翻译着伊万诺夫的话,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他希望下一阶段的产能可以再提升百分之十五。”伊万诺夫瞥了一眼那些工人,
淡淡地说:“劳动力,不是问题。”不是问题。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子,
割在云澈的心上。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一位饱读诗书的旧帝国学者。
当北境的坦克碾过龙羲城的青石板路时,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
焚毁了所有珍藏的典籍——那些他视若生命的龙渊文化结晶。然后,他换上一身整洁的长衫,
平静地自沉于院中的古井。留下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千年龙渊,其命维艰,
然文脉不可辱于异族。吾先行一步,去见列祖列宗。”文脉不可辱。可如今,何止文脉?
连人的尊严,都成了可以量产的“资源”。云澈深吸一口充满硫磺味的空气,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翻译工作上。他需要这份工作,城郊破败的公寓里,
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还需要他微薄的薪金去买黑市上昂贵的药品。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
他不能倒下,不能有丝毫“不合作”的迹象。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他肩上,
就是养家糊口、忍辱负重的全部重量。他必须忘记自己是云澈,忘记父亲的诗书教诲,
只记住自己是管制局里一个沉默而高效的译员,编号737。
第二章:烙印下的微光——苏瑾(赤乌历1361年,古阙城)古阙城的冬天,漫长而严酷。
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垃圾。苏瑾裹紧了打满补丁的棉袍,低着头,
匆匆走在去往“第七公社学堂”的路上。街道两旁,是北境风格的火柴盒式楼房,
单调而压抑。墙壁上刷着巨大的标语,用龙渊文和北境文写着:“劳动光荣,协作至上!
”“北境老大哥是我们最真诚的朋友!”偶尔有北境士兵巡逻队走过,
厚重的军靴踏在积雪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响声。路上的龙渊行人纷纷避让,低下头,
不敢与他们对视。一种无形的恐惧,弥漫在空气里。苏瑾是公社学堂的一名低级教员,
负责教授低龄孩童最基础的识字和算术。真正的历史、文学课程,
由北境派来的“思想指导员”负责。她的工作,枯燥,卑微,薪水微薄,仅仅够她勉强糊口。
学堂里冰冷刺骨,燃料是配给的,永远不够。孩子们的小脸冻得通红,
穿着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棉衣,蜷缩在座位上。课堂上,北境指导员用生硬的龙渊语,
讲述着被篡改的历史:“……在伟大的北境兄弟无私援助下,龙渊人民摆脱了旧帝国的压迫,
走上了集体协作的光明大道……”苏瑾坐在教室后排,负责维持纪律。
她看着孩子们茫然或被迫装出认真听讲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她的父亲,
曾是旧帝国一位不得志的史官,却用毕生心血搜集、考证龙渊真正的历史。父亲在临终前,
将几卷偷偷保存下来的、未被焚毁的竹简塞到她手里,嘶哑地说:“瑾儿,
记住……这才是我们龙渊……真正的样子。有机会……一定要传下去……”夜深人静时,
在破旧公寓那盏昏暗的油灯下,苏瑾才会拿出那几卷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竹简。竹简上,
是父亲工整的小楷,记录着龙皇开疆拓土的神武,凤鸣时代百家争鸣的辉煌,
无数英雄豪杰的慷慨悲歌。这些,才是龙渊的灵魂。她的女儿,小音,才六岁,
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白天,她在学堂里被迫背诵“北境兄弟好”;晚上,
苏瑾会将她搂在怀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讲述竹简上的故事。“娘亲,
龙皇真的能召唤神龙吗?”“娘亲,那个叫‘李白’的诗人,
真的喝醉酒能写出那么美的诗吗?”“娘亲,我们……现在是北境人了吗?”有一天,
小音突然仰起脸,天真地问。苏瑾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她紧紧抱住女儿瘦小的身体,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不,小音,我们是龙渊人,永远是。
记住,这条江叫沧澜,南边还有一条河叫翠玉。很久很久以前,
它们都流淌在一个叫‘龙渊’的很大很大的国家里。那里有龙皇,有李白,
有……有很多很多了不起的人和故事。”窗外,北风呼啸,巡逻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