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创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消毒水的气息,连同那个男人复杂痛苦的目光,一并关在了里面。
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顾晚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比来时更快了几分,像是要迅速逃离什么无形的追逐。手臂上刚刚缝合的伤口传来隐约的胀痛,但比起心口那骤然掀起的、几乎要冲破冰封层的惊涛骇浪,这点物理上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陆景珩。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七年未见却依旧清晰刻骨的脸,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砸得她措手不及,冰层碎裂,深藏其下的混乱与痛楚疯狂翻涌。
她用力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刺痛来强迫自己维持冷静。
“顾队!怎么样?严重吗?”小陈焦急地迎上来,满脸的愧疚和关切。
顾晚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意,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不易接近的寒意。
“没事了,小伤。”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缝合了几针,回去按时换药就行。手续都办完了?”
“办完了办完了,”小陈连忙点头,还是有些后怕,“都怪我,顾队,要不是我……”
“执行任务,意外难免,不怪你。”顾晚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回局里,后续报告还要处理。”
她率先迈开步子,朝医院大门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一如她平日里那般雷厉风行,仿佛刚才在清创室里那段短暂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警服袖子下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般狂跳,每一下都沉重地敲打着她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痊愈,早已将那段过往连同那个名字彻底埋葬。可当他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只用一眼,就轻易撕裂了她用无数个日夜艰难筑起的全部防线。
原来那些痛,从未消失,只是被她强行冰封了起来。而陆景珩,就是那团能融化坚冰的烈火。
不,不能再想了。
她猛地收紧下颌,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次狠狠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出租车窗外,京城的夜景飞速掠过,流光溢彩,却丝毫落入她的眼底。
……
市第一医院,神经外科办公室。
陆景珩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某个病人的影像资料,但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清创室里的那一幕,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她冷漠疏离的眼神,公事公办的语气,以及那声划清一切界限的“陆医生”……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
还有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怎么会受伤?执行任务?什么样的任务会让一个女孩子受这样的伤?她消失的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警察?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翻滚、炸开,带来一阵阵焦灼的恐慌和蚀骨的悔恨。
他当年选择离开,是为了不拖累她。彼时陆家一夜倾覆,父亲锒铛入狱,巨额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他自身难保,前途未卜,几乎是绝境。他怎么能把她拉进那样的泥潭?
他记得那个雨夜,他站在她家楼下,看着她窗口温暖的灯光,最终却没有勇气上去道别。他天真地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没有他,她依然可以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苏晴父亲提出的那个能暂时稳住局面的交换条件——让他带苏晴一起出国远离是非之地——他也屈辱地接受了,只因为这似乎是当时唯一能快速斩断一切、让她彻底死心、也让自己能换个环境挣扎求生的办法。
他从未想过,她会看到他和苏晴一起去机场的那一幕。
更从未想过,她竟然是……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去确认一下?怎么就自以为是的做了那样愚蠢的决定?
“陆医生?”护士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疑惑,“你还好吗?脸色不太好。刚才那个女警察……你们认识?”
陆景珩猛地回神,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没事。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同学。”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护士长了然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便离开了。
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
陆景珩却再也坐不住。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门口车来车往,霓虹闪烁。她会从哪个方向离开?现在到了哪里?伤口还疼不疼?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失控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立刻找到她,抓住她,把当年的一切原委都说清楚,乞求她的原谅。
可他不能。
刚才她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明确地告诉他,任何试图靠近和解释的行为,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恐慌。他失去了她七年,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看到的却是一座他亲手打造的、坚不可摧的冰封堡垒。
他该怎么做?
如何才能融化那坚冰,如何才能走近她,如何才能……弥补他犯下的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他有些不耐烦地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苏晴。
陆景珩的眉头瞬间紧紧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厌烦和抵触。他没有接,任由电话自动挂断。
屏幕暗下去不久,又亮起,是一条微信消息。
苏晴:【景珩,我下周三回国的机票。爸爸说好久没见你了,想约你一起吃个饭。】
陆景珩盯着那条消息,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七年前,他为了家族,被迫接受了苏家的“帮助”,也间接导致了后来的误会和分离。七年里,苏晴一直以各种理由在他身边出现,但他始终保持着距离。
如今,他找到了顾晚辞,他绝不能再让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人或事靠近。
尤其是苏晴。
他必须尽快理清这一切,必须想办法让顾晚辞知道真相。尽管前路艰难,但他绝不会再放手。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办公室内,陆景珩独自伫立,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沉甸甸的悔痛。
而城市的另一端,顾晚辞回到冷清整洁的公寓,关上门的瞬间,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她将脸埋进膝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安静的房间里,终于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呜咽。
冰层之下,早已是波澜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