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整个顾家庄园都沉浸在死寂之中。
林晚星没有开灯。
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她在衣帽间里悄无声息地忙碌着。
那些昂贵的、象征着“顾太太”身份的礼服,她一件也没碰。
她找出的,是几件怀孕前常穿的简约衬衫和长裤。
它们代表着还是设计师“Aurora”的林晚星。
独立,且自由。
她将所有的证件、银行卡收好。
还有一些不显眼,但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全部都放进一个随身的小包里。
那些是她以“Aurora”之名,在海外平台上接单赚来的。
是顾景深从未在意,也从未了解过的,属于她自己的财富。
这才是她敢于净身出户,敢于在今晚签下那份屈辱协议的真正底气。
梳妆台上,那个巨大的首饰盒里装满了顾景深送的珠宝。
结婚纪念日、生日……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嗤笑一声,看都未看。
收拾好最重要的东西,她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一个半旧的行李包。
然后,她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毫不犹豫地,她将那个装着衣物的行李包,从二楼主卧的窗口扔了下去。
行李包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用同样的方式,处理掉了装着设计手稿和工具的箱子。
那是她的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做完这一切,她正准备转身,走廊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张妈。
“少夫人……”张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金和一个小药瓶,硬塞到林晚星手里。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现金了,大概五万块,您先拿着应急。这个是止痛药,您……您别嫌弃。”
林晚星看着张妈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面满是真切的担忧。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在这个冰冷的家里,这或许是她收到的最后一份温暖。
“张妈,谢谢您。但是钱我不能要,您自己留着。”
“拿着!您必须拿着!”张妈的态度很坚决,“先生他……他把我们这些老人儿都辞了,明天就让我们走。我一个老婆子,没什么地方花钱。您不一样,您还怀着孩子,到处都要用钱。就当……就当我给未出世的小少爷包的红包了。”
提到孩子,林晚星的眼神黯淡下去。
她最终没有再推辞,只是将那瓶止痛药紧紧攥在手心。
“张妈,您多保重。”
“您也是。”张妈抹了把眼泪,又指了指院子角落的方向,“小周那孩子心善,他还没走,说是等您。他说别墅区门口不好打车,他知道有个网约车的等候点,离这里不远。他会帮您把行李拿到那儿去。”
林晚星点点头,心中记下了这份情。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三年的房间,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下楼。
刚走到一楼大厅,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景深和苏曼柔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苏曼柔身上披着顾景深的西装外套,脸上带着一丝被滋润后的红晕。
看到提着小包、一身利落装扮的林晚星,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
“哟,姐姐这是要离家出走啊?”苏曼柔的声音嗲得发腻。
她故意挺了挺肚子,亲昵地挽住顾景深的手臂。
“景深,你看,我就说姐姐不会那么轻易就算了的。这大半夜的,还怀着孕,一个人跑出去多危险啊。要不,我们还是送送她吧?”
她嘴上说着关心,眼神里的轻蔑和炫耀却毫不遮掩,仿佛在看一个丧家之犬。
顾景深看到林晚星这副决绝的模样,心中的烦躁愈发强烈。
他没理会苏曼柔的阴阳怪气。
只是皱着眉,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质问道:
“林晚星,你又在耍什么把戏?签了字还不够,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才甘心?”
林晚星懒得跟他们废话,径直朝门口走去。
“站住!”
顾景深被她的无视激怒了,几步上前拦在她面前。
“你去哪儿?城西的公寓我已经叫人打扫了,钥匙就在茶几上。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跑到哪里去?”
林晚星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去哪儿,就不劳顾总费心了。”
“林晚星!”顾景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哪儿?”
孩子?
林晚星听到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几个小时前,他还逼着她离婚,对这个孩子不管不顾。
现在,这个孩子又成了他用来彰显所有权的工具。
她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放手,你弄疼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顾景深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在雪光下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暗处的小周鼓起勇气冲了出来。
他一把抢过林晚星脚边的行李包,结结巴巴地对顾景深说:“先生,我……我妈叫我回家过年!我……我顺路送送……送送林**!”
说完,他不敢看顾景深的脸色,扛起包就往院子门口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林晚星喊:“林**,快!车……车快到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顾景深和苏曼柔都愣住了。
林晚星抓住这个空隙,再也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走。
“景深!你看她!她连佣人都收买了!”苏曼柔尖叫起来,“她肯定是预谋好的!她想带走你的孩子,去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顾景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想追上去,可苏曼柔却在这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软倒在他怀里。
“景深,我肚子疼……好疼啊……是不是要生了……”
“曼柔!”
顾景深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顾不上去追林晚星了,紧张地抱起她。
“别怕,我马上叫救护车!”
林晚星没有回头。
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苏曼柔那假得不能再假的**,和顾景深焦急万分的呼喊。
真可笑。
一个拙劣的演员,和一个认真的观众。
他们才是一对。
她加快了脚步,一步一步,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
从庄园大门到小周说的等候点,步行需要半个小时。
空旷的马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路灯将她的身影投在雪地上,又被漫天飞舞的雪花渐渐覆盖。
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告别。
再见了,顾太太。
你好,林晚星。
……
网约车的暖气开得很足。
林晚星靠在后座上,身体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但心里的冰冷却丝毫未减。
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街景,如今看来却无比陌生。
“**,去市第一人民医院,对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见她脸色苍白,不禁多问了一句:“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开快点?”
“谢谢,不用,正常开就好。”林晚-星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有去顾景深“恩赐”的城西公寓。
那里,同样是他掌控范围内的牢笼。
她要去一个,能让她彻底斩断过去的地方。
……
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厅。
惨白的灯光将午夜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血腥味。
林晚星穿着单薄的衣物,腹部高高隆起,与这空旷冷清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嘴唇却因紧咬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挂妇产科。”
她对着挂号窗口里昏昏欲睡的护士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护士抬起眼皮,看到她这个样子,皱了皱眉。
“有家属吗?你这月份……看着像是要生了,得办住院。”
“没有家属。”
林晚星从包里拿出身份证和银行卡,一并推了进去。
“我不生,我做引产手术。”
“什么?”
护士的瞌睡瞬间醒了,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不远处几个病人的侧目。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都七个多月了!这不叫引产,这叫谋杀!医院有规定,我们不能做!”
林晚星没有与她争辩,只是平静地重复:“我要见医生。”
她的冷静与执着,让护士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僵持了几分钟,护士终于不耐烦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值班医生的内线。
值班室里,产科主任赵医生刚结束一台紧急手术,正准备歇口气。
接到电话,他匆匆赶到诊室。
看到的,却是一个眼神空洞、固执地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女人。
“赵主任,就是她,非要做引产。”护士小声汇报,语气里满是无奈。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林晚星。
她很瘦,除了肚子,四肢依旧纤细,那张清冷的鹅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行医二十多年,很少见到这样平静地要求杀死自己足月孩子的母亲。
“这位**,你先冷静一下。”
赵医生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语气尽量放得平缓。
“你可能是一时冲动。七个多月的胎儿已经完全成型,引产对你的身体伤害极大,而且孩子……孩子生下来甚至有存活的可能。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林晚星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赵医生,我没有冲动。我知道所有的风险,我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赵医生换了个问法,“是经济原因,还是……孩子父亲那边?”
林晚星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那份刚刚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她没有递过去,只是将签着她和顾景深名字的那一页翻开,朝向医生。
“他不要我们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却带着千斤重。
“就在两个小时前,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带着另一个怀孕的女人回了家。”
赵医生看着那份协议,再看看她隆起的腹部,心头一震。
这种豪门秘辛他见得多了,但发生在除夕夜,发生在她身上,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叹了口气:“就算如此,孩子是无辜的。你可以把他生下来,自己抚养。法律会支持你拿到抚养费的。”
“抚养费?”
林晚星忽然笑了,那笑意里满是悲凉和嘲讽。
“赵医生,您觉得一个能在大年夜逼迫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净身出户的男人,会心甘情愿地支付抚养费吗?”
“就算我打官司,耗上一年半载赢了,他有的是办法让我拿不到钱。”
“更何况,我不想我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活在被父亲抛弃的阴影里,活在父母无休止的官司和怨恨里。”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在赵医生的心上。
“他今天能为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抛弃我,明天就能为了什么‘幡然醒悟’的愧疚感,回来跟我抢夺这个孩子。”
“我不想我的人生,我孩子的人生,再跟他有任何牵连。”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我今天才想明白。”
她看向自己的腹部,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柔软与痛苦,但很快又被决绝所替代。
“我养不起他。”
“不是金钱上的养不起,是精神上的。我给不了他一个健全的、充满爱的家庭。”
“让他现在没有痛苦地离开,是我作为母亲,能给他的最后一点体面。”
诊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医生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明明在说一件残忍至极的事,逻辑却清晰得可怕。
这不是一个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怨妇。
这是一个在绝望中,为自己和孩子选择了一条最惨烈出路的可怜人。
他知道,他劝不动了。
“住院吧。”
最终,赵医生疲惫地开口,在病历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你先去做个全面检查,我会和院里沟通。但是你要签一份免责声明,所有的风险,你都必须清楚。”
“我清楚。”林晚-星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小事。
办完住院手续,林晚-星被安排在单人病房。
一个名叫李护士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帮她量体温、测血压。
“林**,您先休息一下。这是病号服,等下换上。”李护士的声音很温柔。
她注意到林晚星脚踝露在外面,便走过去,细心地帮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盖住她的脚。
“谢谢。”林晚星轻声道谢。
“不客气。”李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您……真的想好了吗?孩子很健康,我刚才听胎心,很有力。”
林晚星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胎心很有力。
是啊,她的宝宝一直很健康,很活泼。
他会在她画设计稿的时候,轻轻地踢她一下,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他会在她喝了冰可乐之后,兴奋地在肚子里翻滚,表达不满。
可现在,这一切都将归于沉寂。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腹部传来,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她的五脏六腑。
她死死地抓住床边的护栏,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她知道,这不是宫缩,是心痛。
是她在为自己即将失去的孩子,举行一场无声的哀悼。
李护士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林**,您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赵医生!快来!”
林晚星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我没事……”
她只是在和她的宝宝,做最后的告别。
手术被安排在第二天清晨。
林晚星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头顶的无影灯亮得刺眼。
麻醉医生过来确认信息,机械地问着话。
“姓名?”
“林晚星。”
“年龄?”
“二十六。”
“有药物过敏史吗?”
“没有。”
“家属在外面等着吗?”
“……”林晚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家属。”
麻醉医生愣了一下,没再多问。
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缓缓注入她的静脉。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重重地敲打着她即将破碎的心。
宝宝,别怕。
妈妈带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