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夜焚心腊月的雪下得正紧,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在沈清漪单薄的肩头,
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霜。她跪在相府柴房外的空地上,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着,
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蔓延至五脏六腑,却抵不过心口那片荒芜的冰原。
柴房的木门被烈焰舔舐得噼啪作响,火星裹挟着浓烟冲天而起,
映得半边夜空都泛着诡异的橘红。沈清漪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雪雾,
望见廊下那抹明黄的身影——大皇子萧景珩正将沈清荷紧紧护在怀里,
玄色镶金边的披风垂落,几乎将那抹纤弱的粉色完全裹住。
“姐姐怎么能这样对我……”沈清荷的哭声细碎如抽丝,每一声都像淬了蜜的针,
轻轻扎在萧景珩最柔软的地方,“我只是想去柴房帮姐姐取那本母亲遗留的诗集,
谁知姐姐突然推我……”萧景珩的目光扫过来,像腊月里最锋利的冰棱,
刮得沈清漪脸颊生疼。“沈清漪,你可知罪?”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往日的熟稔,
只剩下对罪人的憎恶。沈清漪的嘴唇冻得发紫,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她张了张嘴,
想说那日分明是沈清荷故意撞翻烛台,想说那些引火的干柴是早就备好的,可话到嘴边,
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嗤笑。这笑声彻底激怒了萧景珩。他上前一步,
玄色靴底碾过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脆响。“到了此刻还不知悔改?”他攥紧拳头,
指节泛白,“你母亲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这蛇蝎心肠感到羞耻!”“蛇蝎心肠?
”沈清漪猛地抬头,眼眶里积着的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成细小的冰珠,
“萧景珩,你摸着良心说,从小到大,我何曾对你们有过半分恶意?”那年在皇家围场,
他被毒蛇咬伤,是她不顾女儿家体面,亲口吸出毒液;他寒窗苦读时,
是她亲手缝制了三层棉絮的坐垫;就连他心心念念想送给沈清荷的那支白玉簪,
都是她省下三个月月例,托人从江南采买的。这些事,他大约是全忘了。
沈严拄着拐杖从暖阁里出来,貂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眉宇间的怒意。“孽障!
还敢顶嘴?”他扬起拐杖就要打下来,被萧景珩抬手拦住。“相爷息怒。
”萧景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清荷还在病中,不宜见血光。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沈清荷,语气瞬间柔得能滴出水来,“荷儿别怕,有我在。
”沈清荷瑟缩了一下,眼角余光得意地瞥过沈清漪,又迅速埋进萧景珩怀里:“景珩哥哥,
求你别罚姐姐……她许是一时糊涂……”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彻底钉死了沈清漪的罪名。
沈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柴房的方向:“把她拖远些!别污了清荷的眼!
”两个家丁上前架起沈清漪的胳膊,粗糙的手掌磨得她手腕生疼。她路过廊下时,
萧景珩正低头给沈清荷拢紧披风,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温柔。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萧景珩,”沈清漪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雪,
“我母亲留下的那支凤凰金钗,你给了她,是吗?”萧景珩的动作顿了顿,
没有回头:“不过是件死物,荷儿喜欢,便给她了。”“死物?”沈清漪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是啊,在你们眼里,我母亲的遗物是死物,
我这条命,大约也算不上什么活物。”家丁粗暴地将她甩在雪地里,
沈清漪的额头磕在冻硬的石阶上,眼前一阵发黑。她看见萧景珩扶着沈清荷转身离去,
明黄的衣角消失在垂花门后,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柴房的横梁终于不堪重负,
轰然坍塌,热浪夹杂着火星扑面而来。沈清漪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那时母亲躺在雕花大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清漪,记住,这世上谁都靠不住,
唯有你自己……”那时她尚且不懂,为何母亲眼中会有那样深的恐惧。直到此刻,
被至亲至信之人弃于烈火之前,她才终于明白,这深宅大院,从来都是吃人的地方。
浓烟呛入喉咙,剧烈的咳嗽让她几乎窒息。恍惚间,
她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柴房后墙处一闪而过,是母亲的陪房忠伯。
老人冲她比划着什么,眼神焦灼如焚。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沈清漪听见远处传来萧景珩淡漠的声音,像是在对沈严吩咐:“这门婚约,该了断了。
”也好,了断了,便再也不必念想了。2边关砺刃再次睁开眼时,
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味。沈清漪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颠簸的木板,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忠伯佝偻着身子凑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喜与后怕,“老天保佑,总算捡回一条命。
”沈清漪的嗓子干得发疼,哑声问:“忠伯,这里是……”“咱们在去北境的路上。
”忠伯给她喂了口温水,低声道,“老奴用孙女的尸身换了**出来,
对外只说**已经……已经葬身火海。相爷那边,不会起疑的。
”孙女……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忠伯的孙女,
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叫“大**”的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上个月才满八岁。“忠伯,
我……”“**什么都别说了。”忠伯抹了把脸,眼眶通红,“老夫人临终前嘱咐过,
一定要护好**。如今相府是待不下去了,唯有去投奔老夫人的娘家,镇北将军府,
**才有活路。”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抵达北境的雁门关。
沈清漪撩开车帘,望见连绵起伏的雪山下,矗立着巍峨的城楼,
城墙上“雁门关”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镇北将军是沈清漪的外祖父秦战,当年因不满女儿嫁入相府,与沈家断了往来。
如今见到这个几乎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外孙女,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竟当众落了泪。
“好孩子,受苦了。”秦战粗糙的手掌抚过她脸上尚未愈合的疤痕,声音哽咽,
“以后有外祖父在,没人再敢欺负你。”沈清漪在将军府住了下来。起初的日子很难熬,
烧伤的皮肤时常发痒,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每次从梦里坐起,她都会下意识地摸向枕边,
那里本该放着母亲留给他的平安锁,却早已被沈清荷“借”去,再也没还回来。
秦战没有让她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学针线女红,而是将她扔进了军营。“想不被人欺负,
就得自己手里有刀。”老将军将一把沉甸甸的长刀塞进她手里,“外祖父教你怎么用它。
”沈清漪的手被刀柄磨出了血泡,结痂,再磨破,周而复始。她跟着士兵们一起晨练,
在雪地里扎马步,在烈日下练刀术。汗水浸透了衣衫,伤口裂开又愈合,
曾经白皙纤细的手指变得粗糙有力,手臂上也练出了紧实的肌肉。舅舅秦风是先锋营的统领,
性子爽朗,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女十分疼爱。他教她骑射,带她熟悉地形,
甚至在她第一次射中靶心时,高兴地将她扛在肩上转圈。“清漪,你看!
”秦风指着远处翱翔的雄鹰,“在这雁门关,只有飞得最高的鹰,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
”沈清漪望着那抹矫健的黑影,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的相府嫡女,她是秦战的外孙女,
是能弯弓射大雕的将门之后。三年后的一个清晨,沈清漪在演武场练完刀法,额角沁着薄汗。
秦风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毛巾:“宫里来人了,说是大皇子要娶沈清荷做侧妃,
还说……正妃之位给你留着呢。”沈清漪接过毛巾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
“留着给她填坟吗?”她淡淡一笑,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秦风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叹了口气:“清漪,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快了。
”沈清漪望向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等我练好这把刀,就该回去讨些利息了。
”她转身回房,打开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面铜镜。镜中的女子,
眉眼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温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的英气。左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让她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摄人的力量。
沈清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一枚雕刻精美的玉佩,
上面刻着一个“七”字。这是她为自己取的新名字——沈七。“沈清荷,萧景珩,
”她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轻声道,“我回来了。”3京华重逢沈七回到京城时,
正是暮春时节。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
看起来像个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她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开了家古玩铺,
取名“藏珍阁”。铺面不大,却装修得古朴雅致,里面陈列的物件虽然不多,
却件件都是珍品。开业第一天,就吸引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注意。这日傍晚,
沈七正在柜台后整理账目,伙计匆匆跑进来:“东家,相府派人来送帖子,
说明日是二**的及笄礼,请您务必赏光。”沈七接过那张烫金的帖子,
指尖在“沈清荷”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知道了,备好贺礼,明日我亲自去。
”伙计退下后,沈七打开暗格,取出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穿着粉色衣裙,眉眼弯弯,
正是沈清荷。这是她托人从相府弄来的,画中人笑靥如花,只是那双眼睛里,
藏着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算计。第二日,沈七带着贺礼来到相府。相府门前车水马龙,
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娇柔的笑声,沈清荷正挽着萧景珩的胳膊,
站在台阶上迎接客人。沈清荷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鬓边插着一支凤凰金钗,
正是母亲当年的遗物。她看见沈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又换上甜美的笑容:“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沈七身上,眉头微蹙。眼前的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潭,竟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下沈七,北境来的商人。
”沈七拱手行礼,目光在沈清荷鬓边的金钗上停留了一瞬,“久闻二**才貌双全,
今日特来叨扰。”“沈公子客气了。”沈清荷掩唇轻笑,声音软糯,“快请进。
”宴席设在花园的水榭里,流水潺潺,花香袭人。沈七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端起茶杯,
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主位上的两人。萧景珩对沈清荷呵护备至,亲自为她布菜,低声说笑,
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沈清荷则时不时地瞟向四周,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
嘴角的笑意从未停歇。“听说了吗?大皇子打算等二**及笄后,就奏请陛下赐婚呢。
”“那相府可就更风光了,二**这是要做太子妃啊。
”“可惜了大**……听说当年那场火,烧得尸骨无存呢。”周围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来,
沈七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向沈清荷,对方似乎也听到了这些话,正娇羞地低下头,
手指轻轻绞着帕子,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和当年在柴房外如出一辙。宴席进行到一半,
沈清荷起身献艺,弹奏了一曲《凤求凰》。她的指法生疏,琴声断断续续,
却赢得了满堂喝彩。“二**真是多才多艺。”“这琴声婉转,听得人心都醉了。
”沈七放下茶杯,缓步走到场中:“在下不才,也懂些音律,斗胆想与二**探讨一二。
”沈清荷脸色微变,强笑道:“沈公子客气了。”“不敢当。”沈七拿起一支玉笛,
放在唇边,“方才听二**弹奏《凤求凰》,想起一句词,不知二**可否为在下解惑?
”她吹奏起一段悠扬的旋律,正是当年她与萧景珩在桃花树下常奏的调子。“‘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不知二**可知这句词的出处?”沈清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支支吾吾道:“我……我忘了……”“哦?”沈七挑眉,目光扫过萧景珩,
“这可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当年大皇子还曾亲手抄录赠予……故人,二**竟不知?
”萧景珩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酒液溅出少许。他看向沈七,对方的眼神平静无波,
可那双眼睛,那双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笑意的眼睛,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总爱沉默看书的少女。
“沈公子认识本王?”萧景珩沉声问道。“久仰大皇子威名。”沈七拱手行礼,
语气疏离,“只是曾听故人提及,大皇子对卓文君的诗词颇为喜爱。”沈清荷见状,
立刻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是我愚钝,让沈公子见笑了。”就在这时,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沈公子好才情,本王倒想请教一二。”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三皇子萧景渊缓步走来。他穿着藏青色锦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不羁的笑意。
萧景渊与萧景珩素来不和,此刻显然是有意要给沈清荷难堪。“三皇兄。
”萧景珩的脸色沉了下来。萧景渊却没理他,
径直走到沈七面前:“方才听沈公子吹奏的曲子,颇有风骨,不知可否再奏一曲?
”沈七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
这次吹奏的是一首北境的民歌,曲调苍凉悲壮,听得人荡气回肠。萧景渊听得入了迷,
待笛声落下,忍不住拍手叫好:“好!沈公子不仅懂古玩,竟还有如此才情,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