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大明帝国的心脏,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
此刻,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火药味。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泾渭分明。
以户部尚书张延年为首的文官集团,一个个神情倨傲,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而另一边,以凉国公蓝玉和永昌侯傅友德为首的武勋集团,则个个怒目圆睁,双拳紧握,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若非太子朱标居中调停,他们恐怕早就冲上去,用拳头和这帮耍笔杆子的理论一番了。
御座之侧,太子朱标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他既不想得罪这帮掌控舆论的文官,又深知蓝玉等武将对大明的重要性。
一时间进退维谷,只能勉力维持着朝堂的秩序。
殿中央,户部尚书张延年正唾沫横飞,声音慷慨激昂,仿佛化身为社稷的守护神。
“……陛下!太子殿下!蓝玉此獠,骄纵跋扈,目无君上!其麾下将士,名为大明官军,实为蓝家私兵!”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今日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安天下人心?”
张延年说到动情处,甚至挤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一副为国为民、痛心疾首的忠臣模样。
“臣等附议!”
“请太子殿下下旨,彻查蓝玉,以儆效尤!”
他身后的文官们立刻齐声附和,声势浩大,仿佛蓝玉已是板上钉钉的国之巨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蓝玉气得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若非傅友德死死拉住他,他恐怕早已冲上去,一拳将张延年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给打烂。
“你这酸儒,血口喷人!”蓝玉怒吼道。
张延年回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蓝大将军,难道你敢说,你没有在军中豢养家奴数千?”
“你敢说,你没有在军饷上动手脚?这些,可都有人证物证!”
太子朱标见状,头痛欲裂,正要再次开口劝解。
就在这时。
“吱呀——”
金銮殿厚重的殿门,被人缓缓推开。
一道刺目的阳光从门外射入,将一个瘦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皇太孙常服的孩童,在一老一少两个太监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入大殿。
孩童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正是刚刚从“病重”中醒来的皇太孙,朱雄英!
“英儿?”
太子朱标失声惊呼,脸上瞬间布满了担忧和惊愕,快步迎了上去:
“英儿!你怎么来了?你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快,快回宫歇着!”
文官们见到朱雄英,先是一愣,随即眼神中便流露出各种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不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厌烦。
在他们看来,一个八岁的病秧子,此刻出现在这里,不过是添乱罢了。
张延年更是眉头一皱,心中暗骂。
他正要一鼓作气,将蓝玉彻底钉死,这皇太孙跑出来算怎么回事?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继续慷慨陈词,将这场闹剧彻底无视。
然而,朱雄英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理会父亲朱标的搀扶,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
然后在那名老太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大殿的中央,走到了张延年的面前。
他抬起头,那张苍白稚嫩的脸上,毫无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宛如九天之上的雄鹰,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被这双眼睛盯着,张延年心中竟没来由地一突。
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这八岁的孩童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就在张延年心神恍惚之际,一道清脆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金銮殿。
“张尚书,此言差矣!”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蓝玉瞪大了眼睛,傅友德张大了嘴巴,文官们面面相觑。
就连太子朱标,也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自己的儿子说的话?
张延年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他堂堂户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竟被一个八岁的黄口小儿当众驳斥?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故作姿态地躬身道:“皇太孙殿下,此乃朝堂大事,您……”
“我问你,此言差矣,你可有异议?”
朱雄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张延年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强辩道:
“臣不知错在何处!臣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为了我大明江山!”
“好一个为了大明江山!”
朱雄英冷笑一声,那稚嫩的童音配上冰冷的笑意,让在场的老油条们都感到背脊发凉。
“那我再问你!”
朱雄英的目光如刀,直刺张延年:“《大明律》何在?!”
《大明律》何在?!
这五个字,如同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张延年的心头!
他懵了。
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跟他谈《大明律》?
这不扯淡吗?!
朱雄英不再给他反应的机会,缓缓踱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大明律·职制律》有载:凡弹劾朝廷二品以上武将,需有三名以上同级或更高级别官员联名,且需提供确凿无误之证据,呈报中书省及大都督府会审,再由陛下亲裁。此为程序!”
“张尚书,你今日之奏,可有三名尚书级别官员联名?可有将证据呈报大都督府?”
朱雄英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张延年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将《大明律》的条文背得如此滚瓜烂熟!
他支吾道:“臣……臣也是情急之下,一心为公……”
“为公?”朱雄英嗤笑一声,眼中尽是嘲讽。
“为公,就可以无视国法?为公,就可以罗织罪名?”
他小小的身子停在张延年面前,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所呈奏折,我刚刚在殿外也听了几耳朵。”
“所谓人证,不过是你门下几个御史,捕风捉影之言。”
“所谓物证,不过是几本漏洞百出的账册。”
“证据链断裂,指控模糊,这在律法上,叫构陷!”
“张延年,你可知,按《大明律》,构陷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轰!
整个金銮殿,彻底炸了!
构陷!
这个词太重了!
蓝玉等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一直被他们视为温室花朵,柔弱无害的皇太孙,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这哪里是八岁孩童?这分明是个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杀人不见血啊!
张延年彻底慌了,他浑身冷汗直流,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殿……殿下!臣……臣绝无此意!臣对大明,忠心耿耿啊!”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朱雄英看着他惊恐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这就怕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更何况……”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最后目光重新落在张延年惨白的脸上。
“在我病重卧床之时,夜里时常惊醒,曾偶然听殿外当值的锦衣卫闲聊时提及……”
“张尚书,去年冬,你曾以修缮国库为名,从户部支取库银五万两。”
“可如今已是初夏,国库却未见一砖一瓦动工。”
“不知张尚书可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解释一下那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又或者,用在了哪位大人的府邸修缮之上?”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朱雄英引述《大明律》是诛心,那这最后一句话,就是货真价实的绝杀!
这是一记降维打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给打懵了!
贪腐!
还是五万两巨款!
这罪名,足以让张延年死上一百次!
“噗通!”
张延年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狼狈不堪地瘫倒在地。
他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指着朱雄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账目也早已抹平,这八岁的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妖孽!
这绝对是个妖孽!
这一刻,所有看向朱雄英的目光,都变了。
怜悯?不屑?
不!
是震惊!是敬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八岁太孙,他……他真的不当人!
就在这死寂之中,御座之后,那道分隔内外的珠帘后,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缓缓站起。
他看着殿中那个小小的,却仿佛顶天立地的身影。
那张因病痛而略显疲惫的脸上,先是震惊,再是疑惑。
最后,嘴角竟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了一抹冰冷而又充满赞许的弧度。
“咱的好大孙……”
一道沙哑却充满无上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