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扶起他。他几乎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头上冷汗涔涔。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一步一步挪向通道深处。
打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一股混合着垃圾和潮湿气息的夜风灌了进来。
外面是酒吧后巷,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苟延残喘。几只野猫被惊动,嗖地窜进了阴影里。
我探头出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
"快!没人!"我压低声音催促。
他几乎是靠着我,跌跌撞撞地迈出了后门。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
"能走吗?我家……离这不远,但也要十几分钟。"我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能。"他咬着牙,站直了一些,试图减轻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但脸色白得吓人。
我们像两个做贼的,在凌晨昏暗无人的街道上,一瘸一拐地移动。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我紧张地留意着周围,任何一个路过的车灯都让我心惊肉跳。
短短的十几分钟路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终于,看到了那栋熟悉的、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我掏出钥匙,手抖得差点插不进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泡面味和旧书报的味道扑面而来。
二十平米的小单间,一览无余。一张单人床,一张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墙角堆着几个装书的纸箱。唯一的“奢侈品”是桌上那套廉价的直播声卡和麦克风。
"……进来吧。"我侧身让开,声音干涩。
他扶着门框,艰难地迈了进来,高大的身形让这个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他似乎想找个地方坐下,但目光扫过那张堆满了衣服和杂物的单人床,又看向那张唯一的、同样堆满了书本的椅子,最终只是无力地靠在了门边的墙壁上。
"地方小……你……"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捂着腹部的手,纱布又隐隐透出了红色,"你坐床上吧。"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床上堆着的几件衣服胡乱塞进旁边的洗衣篮里。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坐到了床边。身体绷得很紧,显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我……我去烧点热水。"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角落那个用帘子隔开的小厨房区,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的声音稍微掩盖了一下我狂乱的心跳。
天啊!邹哲思!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真的把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明星带回了家!
**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双手捂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他需要处理伤口,需要休息,需要……解释。
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找出家里唯一还算干净的盆,接了热水,又翻箱倒柜找出上次感冒剩下的半瓶酒精(碘伏在酒吧用完了),还有一包新的医用棉签——是之前奶奶来看我时塞给我的,说女孩子要备着点。
端着热水盆和东西出来时,他依旧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嘴唇毫无血色。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脆弱得……不像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顶流偶像。
"那个……"我小声开口,把盆放在地上,"我帮你……擦一下伤口周围?酒吧的东西……可能不太干净。"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几秒才聚焦在我身上,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哑:"……麻烦了。"
我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靠近。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卫衣下摆,布料被血浸透后变得又冷又硬。我屏住呼吸,轻轻掀开那层被血染红的纱布边缘。
伤**露在眼前,比在杂物间昏暗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些。皮肉翻卷,边缘红肿,虽然血似乎被我的“包扎”勉强止住了一些,但整个伤口周围糊满了干涸和新鲜的血迹,还有灰尘污渍,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倒吸一口凉气,用沾了温水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每一次擦拭,他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绷紧,但他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擦干净血污,伤口本身显得更狰狞了。我用棉签蘸了酒精,手抖得厉害。"……可能会有点疼。"我小声提醒。
"嗯。"他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当沾着酒精的棉签碰到伤口边缘时,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我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动作放得更轻,几乎是屏着呼吸,一点一点地清理。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清理完,我重新给他上药——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小管过期了三个月的红霉素软膏(希望有用),然后用新的纱布和胶带,小心翼翼地重新包扎。这一次,比在酒吧时熟练了一些,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惨不忍睹了。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都湿透了。
"好了。"我把东西收拾好,站起身,退开几步,"你……你休息一下吧。"我指了指那张唯一的床。
他睁开眼,眼神疲惫不堪,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局促地站在一边的我,声音沙哑:"……你呢?"
"我没事。"我连忙摆手,指了指书桌旁那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我坐那儿就行。"
他没再坚持,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躺下,背对着我,身体蜷缩起来,尽量不压到腹部的伤口。这个动作似乎又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很快,他沉重的、带着疼痛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起来。
他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顶流歌手顾淮舟,正浑身是伤地睡在我这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轻手轻脚地拖过那把硬邦邦的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离床远远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清醒,像一团乱麻。
他是谁?顾淮舟。
他为什么受伤?被刀划的。
谁追他?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能去医院?怕被拍,怕解释不清。
他为什么求我收留?走投无路。
他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榜一?那个改了名字头像、疯狂刷礼物、又冷冰冰说“不认识”顾淮舟的“顾家小舟”?
无数的疑问疯狂地旋转着,却没有一个答案。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眼。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直播平台的APP,找到那个金光闪闪的ID——“顾家小舟”。
头像依旧是一片漆黑。个人简介空空如也。只有打赏记录显示着今晚那疯狂的数字。
我盯着那个头像,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沉睡的背影。黑暗模糊了他的轮廓,只能看到一个弓起的、显得有些脆弱的弧度。
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否认?为什么一边做我的榜一,一边又装作不认识自己?这太矛盾了!
如果不是……那这巧合也太诡异了!
疲惫和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的神经,眼皮越来越沉。**在冰冷的椅背上,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天……等他醒了,一定要问清楚!
意识是被一阵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声拉回来的。
我猛地睁开眼,脖子和后背因为靠在硬椅子上睡了一晚而酸痛僵硬。天还没完全亮,灰蒙蒙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
**声是从床上传来的。
我立刻站起身,动作太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顾淮舟蜷缩在床上,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闭着眼,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嘴唇干裂,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破碎的**。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包扎着纱布的腹部。
"喂!顾……"我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及时刹住车,"你、你怎么了?"
他没回应,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像烧红的炭!
发烧了!伤口感染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酒吧那简陋的包扎和过期的药膏,果然不行!
"不行!必须去医院!"我急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在发烧!伤口肯定感染了!"
"不……不去……"他迷迷糊糊地呢喃,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不能去……"
"都什么时候了!再不去你会死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又急又怕。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昨晚那些关于麻烦的顾虑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就是个需要急救的病人!
"……有……私人医生……"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手机……"
私人医生?对了,明星都有私人医生!
"手机呢?你手机在哪?"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向自己身上那件染血的黑色卫衣口袋。
我赶紧伸手进去掏。摸到一个冰冷的硬物。是他的手机,屏幕裂了一道缝。
"密码!解锁密码!"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他眼皮沉重地抬起,看了一眼屏幕,报出一串数字。
我飞快地解锁。屏幕壁纸是一片深邃的星空。通讯录里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号码,看得我眼花缭乱。
"找……找林医生……"他喘息着说,"备注……林森……"
我迅速翻找,果然看到一个叫“林森”的联系人,头像是听诊器。
拨号!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紧张地盯着床上痛苦不堪的人。
"喂?顾先生?"电话接通了,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林医生!救命!"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是……我是顾先生的朋友!他受伤了!腹部刀伤!昨晚包扎过但现在发高烧!伤口可能感染了!他死活不肯去医院!你快来!地址是……"我飞快地报出了出租屋的地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声音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刀伤?感染?高烧?地址确认对吗?我马上到!在我到之前,尽量给他物理降温!别让他脱水!"
"好!好!你快来!"我挂了电话,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看到顾淮舟痛苦的样子,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我冲到厨房,接了一盆凉水,又翻出家里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又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喝点水……"
他闭着眼,凭着本能小口啜饮着,水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下来一些。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不断地给他换额头上的冷毛巾,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和急促的呼吸,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门外终于响起了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
"咚咚咚!"
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提着硕大医疗箱的中年男人。他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稳,眼神锐利,正是电话里那个林森医生。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拎着箱子的年轻助手。
林森的目光越过我,精准地落在床上蜷缩的身影上,眉头立刻紧紧皱起。
"林医生!快!"我赶紧让开。
林森带着助手快步走进来,看也没看这狭窄简陋的环境,直奔床边。他动作利落地放下箱子打开,戴上手套,助手则默契地开始准备器械。
"伤口位置?"林森一边检查顾淮舟的瞳孔和脉搏,一边沉声问我。
"左侧腰腹。"我紧张地回答。
林森小心地掀开顾淮舟的卫衣下摆,解开我那惨不忍睹的包扎。当伤**露出来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凝重。
"伤口污染严重,有明显感染迹象,伴有高热。"他语速很快,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一边快速检查着伤口,"需要立刻清创,静脉注射抗生素和退烧药。小刘,准备利多卡因局部麻醉,生理盐水冲洗,清创包!"
"是!"年轻助手立刻麻利地动作起来。
我看着林森医生拿出闪着寒光的手术剪和镊子,用冰冷的液体冲洗伤口,动作熟练而精准地清理掉那些坏死的组织和污物,然后缝合……整个过程看得我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顾淮舟在麻醉下依旧皱着眉头,发出模糊的**。
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更浓烈的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两个专业的医生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小型的外科手术,场景荒诞又真实。
清创缝合完毕,助手给他挂上了吊瓶,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管。林森又给他注射了一针退烧药,然后仔细地重新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林森才直起身,摘下手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你是……邹**?"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姓邹?随即反应过来,大概是顾淮舟手机通讯录里有备注?或者……他根本就知道我?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我点点头,有点局促不安,"林医生,他……他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了。"林森推了推眼镜,"伤口不算深,没伤及脏器,但污染严重,引发了急性感染和高热。幸亏处理得还算及时,再拖下去会很麻烦。现在用了强效抗生素和退烧药,需要观察后续体温变化和伤口恢复情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简陋、甚至有些杂乱的出租屋,又看了看床上昏睡中依旧眉头紧锁的顾淮舟,眼神复杂。
"邹**,"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顾先生的身份……你应该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在这里的情况……"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必须绝对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包括你身边最亲近的人。这关系到他的声誉、安全,甚至……职业生涯。你能理解吗?"
他的眼神像两把手术刀,似乎要剖开我的内心,判断我是否值得信任。
我迎着他的目光,手心在出汗,但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下来。从昨晚打开酒吧后门让他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卷进来了。后悔也晚了。
"我明白。"我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我不会说出去。一个字都不会。"
林森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我承诺的分量。最终,他点了点头,神色稍缓。
"好。顾先生需要静养。我会留下必要的药物和护理说明。每天需要换药,观察体温和伤口情况。"他从助手那里接过一个文件夹递给我,"这上面写清楚了。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打这个电话联系我。"他指了指文件夹上的一串号码。
"好。"我接过文件夹,感觉沉甸甸的。
林森又交代了一些护理细节和饮食禁忌。临走前,他再次看向床上昏睡的人,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最终只是对我说:"辛苦你了,邹**。顾先生……拜托了。"
说完,他带着助手,提着箱子,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门关上,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和昏睡的顾淮舟,还有空气里浓重的药味和输液管里滴答的液体声。
我看着床上那张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却依旧英俊得不像话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本详细的护理手册。
顶流歌手顾淮舟,成了我甩不掉的责任。
我的假期,我的直播计划,我的打工……全都泡汤了。
生活这碗饭,不仅闭着眼睛咽下去了,还TM噎死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小出租屋彻底变成了一个秘密病房。
顾淮舟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高烧反反复复。林森医生每天会准时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偶尔会亲自过来一趟,检查伤口,调整用药。他似乎很忙,但每次电话里的声音都很沉稳,让人安心。
照顾一个病号,尤其是一个身份特殊、不能声张的病号,是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
我不得不翘掉了酒吧的班,跟张哥撒谎说老家有急事。直播更是完全停了,在粉丝群里发了条“身体不适,休息几天”的消息,引来一片关心和那个金光闪闪的ID一个沉默的“宇宙之心”打赏——看到那个打赏提醒时,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定闹钟给他量体温、喂药、换药(在林医生电话指导下,我的包扎技术突飞猛进)、煮点清淡的白粥或面条(厨艺仅限于此)、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洗(仅限于没受伤的部位),然后就是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看着他昏睡,或者发呆。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药味、消毒水味,还有他身上那丝挥之不去的、清冽的木质香气。
他清醒的时间很少,而且每次醒来都显得极其疲惫虚弱,眼神迷茫,很少说话。偶尔会说一句“谢谢”或者“麻烦你了”,声音沙哑低沉。
这种沉默和距离感,让我那些关于“榜一”的疑问,始终找不到机会问出口。
直到第三天下午。
他的烧终于退了,体温稳定下来。伤口虽然还疼,但红肿明显消退了,人也精神了一些。
我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白粥进来时,看到他正靠坐在床头——用我堆在墙角的几件厚衣服垫着背——眼神清明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侧脸线条依旧有些苍白,但下颌线不再绷得那么紧了。
"吃点东西吧。"我把粥放在床头唯一空着的小凳子上,"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吃点流食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谢谢。"他低声道,声音还是有些哑。
我看着他拿起勺子,动作还有些迟缓虚弱地舀着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
那个憋了几天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冲到了嘴边。
"那个……"我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顾先生……"
他舀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眼神平静,似乎在等我问下去。
"……‘顾家小舟’……"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是你,对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挣扎,有犹豫,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像上次在直播间里那样,干脆利落地否认时,他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
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承认了!
真的是他!那个给我刷了无数礼物、把我顶上小时榜、又冷冰冰说“不认识”顾淮舟的榜一大哥,真的就是顾淮舟本人!
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瞬间挤满了我的脑子。
"为什么?"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委屈?"你明明知道是我……为什么要否认?还……还给我刷那么多礼物?"
他放下了勺子,碗里的粥几乎没动。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的神色,沉默着。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歉意?
"我……"他开口,声音干涩,"看到你的直播,是个意外。"
"大概……半年前。"他回忆着,语速很慢,"一次活动结束,回酒店的路上,很累,睡不着。助理帮我刷手机,想找点催眠的……点进了你的直播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的声音……很干净。唱的……也还行。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听着……让人平静。"
"后来……偶尔压力大,或者失眠的时候,会点进去看看。"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自嘲的弧度,"用助理的手机。那个‘搬砖养主播’的号,是助理帮我弄的。名字……是他起的。"
原来“搬砖养主播”是助理的号!
"那……那天晚上,为什么突然改名字换头像?还刷那么多礼物?"我追问,心揪紧了。
他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戾气。
"那天……"他声音低沉下去,"遇到点事。心情很差。看到你在直播,唱一首……老歌。"他顿了顿,"我母亲……以前很喜欢那首歌。"
"突然……就想做点什么。"他抬眼看向我,眼神复杂,"改名字,换头像……是想告诉你,我来了。"
"刷礼物……"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发泄吧。也……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不想看我那么辛苦……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我心里,泛起一圈涟漪。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疑问淹没。
"那为什么我问你认不认识顾淮舟,你要说‘不认识’?"这才是最让我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沉默了更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
"因为……麻烦。"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邹哲思,我的身份……是个麻烦。靠近我的人,都会惹上麻烦。私生饭,狗仔,无孔不入的镜头,还有……"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一些藏在暗处,想看我倒霉的人。"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他看向我,眼神认真而复杂,"让你知道是我,除了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困扰和潜在的危险,没有任何好处。那天你突然问起……我只能否认。撇清关系,对你最好。"
撇清关系……对我最好?
所以,他一边默默地做着我的榜一,一边又极力否认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保护我?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巨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保护?一个高高在上的顶流,保护我这个小透明主播?
荒谬,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烫的酸涩。
"那……那现在呢?"我的声音有些哑,"你……你在我这里……这麻烦……不是更大?"
他看着我,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带着伤病的虚弱,却奇异地冲淡了他眉眼间的阴郁。
"现在……"他低声道,带着点无奈的认命,"好像……撇不清了。"
他靠在用旧衣服堆起来的靠垫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层厚重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一点真实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那天晚上,我被人盯上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一个……私生饭?还是对家雇的?不清楚。堵在停车场,动了刀子。"
"我甩掉了他们,但受了伤,车也开不了。手机没电了。"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那晚的惊魂,"慌不择路,跑进了那条巷子……然后,看到了‘夜岸’的后门……再然后……看到了你。"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当时……我只觉得你有点眼熟。灯光太暗,脑子也乱……直到你问我是不是认识顾淮舟……我才……"他苦笑了一下,"邹哲思,有时候命运……真的很会开玩笑。"
命运?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点!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那些困扰我几天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可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加沉重。
他承认了身份,也解释了原因。可我们之间巨大的鸿沟,并没有因此消失。他是万众瞩目的顶流,我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学生。他在这里养伤,是迫不得已的意外。伤好了呢?
我们之间,除了这场荒诞的“救命之恩”和“榜一金主”的关系,还能有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悄地爬上心头。
"……粥凉了。"我垂下眼,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闷,"我去给你热热。"
我端起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走向那个小小的厨房角落。身后,他的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我,沉甸甸的。
顾淮舟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快。
林森医生的药很有效,加上他年轻底子好,伤口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高烧退了之后,他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狭小的出租屋,因为多了一个人,而且是顾淮舟这样的人,气氛变得微妙而……拥挤。
他不再是那个大部分时间昏睡的病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沉默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他靠在床头,要么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发呆,要么就闭目养神。偶尔,他会拿起我堆在桌上的课本翻一翻——大多是些声乐理论、乐理知识之类的专业书。
"你学音乐的?"有一次,他翻着我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和声学基础》,随口问道。声音依旧有点哑,但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冽质感。
"嗯。"我正在小厨房里笨拙地试图煮一锅据说有助于伤口恢复的鱼汤,闻言应了一声,"师范类,音乐教育方向。"
"为什么……做主播?"他又问,目光还停留在书页上。
我搅动汤勺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
"……赚钱。"我回答得很直接,没什么好掩饰的,"学费,生活费,房租……直播来钱快一点。"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
"直播收入……稳定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稳定。"我实话实说,"看运气。有时候好,有时候……连电费都赚不回来。"就像这几天停播,收入直接清零。
他没再说话,只是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话题转得很突兀:"你唱歌……气息不稳,高音区有点紧。"
我:"……"
大哥,我知道我唱得一般,不然也不会只是个糊糊小主播了!不用你这位顶流亲自点评吧!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无语,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但音色不错。有辨识度。"
这算是……安慰?还是客观评价?
我撇撇嘴,没接话,继续跟那锅翻滚的鱼汤较劲。
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成了我的固定工作。换药、做饭(虽然水平仅限于煮熟)、收拾屋子……他话很少,但很配合。每次给他换药时,看到他腰腹间那道狰狞的缝合伤口,我心里还是会揪一下。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即使这个屋子如此狭小简陋,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属于舞台的光芒和疏离感。他吃我煮的寡淡无味的粥和面条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微蹙一下,但不会说什么。他穿着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我爸留下的旧T恤(已经洗得发白,对他来说还有点小),也依旧像穿着高定。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泾渭分明的距离。他不再提榜一的事,我也不再问。仿佛那天下午短暂的坦诚交流,只是一场幻觉。
直到那天晚上。
我正蜷缩在书桌前的硬椅子上,戴着耳机,用平板电脑看网课视频,恶补这几天落下的功课。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
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下意识地摘下一只耳机,回头看去。
顾淮舟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背靠着墙。他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薄唇。
他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我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是直播平台的推送通知!特别关注的开播提醒!
我设置的特别关注,只有一个——顾家小舟!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立刻点开了那个推送。
熟悉的直播间界面弹出。主播头像一片漆黑,ID:顾家小舟。
开播状态!
而此刻,坐在我床上的顾淮舟,正低头看着他的手机屏幕!他指尖滑动屏幕的动作,和我手机里直播画面的滚动,完全同步!
真的是他!
他在用那个榜一的号开播!就在我家里!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想干什么?
我震惊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着自己手机上那个一片漆黑的直播间。因为是深夜,加上这个号之前只给我一个人刷过礼物,基本没有粉丝基础,所以直播间里空空荡荡,在线人数显示为:1。
只有我一个人在看。
屏幕上,飘过一行字,是主播(顾家小舟)发出的:
"在?"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不知道该不该回复。我抬头看向顾淮舟。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他在等我回应。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有点抖,在那个空荡荡的直播间里,敲下了一个字:
"在。"
发送。
下一秒,我看到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然后,直播间里,又飘过一行字:
"伤好点了吗?"
我看着这行字,又猛地抬头看他。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侧脸在手机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关心我?还是……在确认我的状态?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更多的酸涩和茫然,涌上心头。
"好多了。"我再次在直播间里回复。
他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一行新的文字飘过:
"早点休息。"
紧接着,直播间的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主播已下播】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像一场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无声的哑剧。
顾淮舟放下了手机,抬起头,目光再次看向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在直播间里短暂出现的人不是他。
"不早了,睡吧。"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缓缓躺下,背对着我,拉高了被子。
我握着还有余温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直播已结束”的提示,又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我的、沉默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