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十分,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准时切换到节能模式,
出风口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扫过陈默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刚改完的第三版“金秋客户答谢会”活动方案,
光标在“应急预案”那栏闪烁,指尖在鼠标左键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点了保存。
窗外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
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把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都揉成了模糊的光斑,
整座城市都泡在潮湿的昏暗里。办公区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市场部的小张正对着打印机叹气,
卡纸的机器发出单调的“咔咔”声;隔壁工位的刘姐在收拾保温杯,盖子拧了三次才拧紧,
嘴里念叨着“女儿今晚要学钢琴,可别迟到了”。陈默揉了揉发酸的颈椎,
办公椅的滚轮在地面滑过,带出轻微的响动——这把椅子他坐了三年,
右侧的扶手已经磨出了浅褐色的包浆,就像他这三年来一成不变的加班日常。桌角的台历上,
用红笔圈着下个周末的日期,那是他和林晚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上周他还跟林晚许诺,
要带她去城郊的温泉山庄住两晚,可昨天领导突然通知,答谢会要提前到下周五举办,
这个承诺恐怕又要泡汤了。他摸出抽屉里藏着的首饰盒,里面是他偷偷订的珍珠项链,
林晚去年就说过喜欢这种温润的款式,可现在连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陈哥,还不走啊?
这雨怕是要下到后半夜。”实习生小林抱着文件夹路过,
伞尖滴下的水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他的运动鞋鞋边沾着泥点,
显然是刚才去楼下取快递时蹭的。小林把文件夹往怀里紧了紧,
露出一脸愁容:“我妈刚才打电话说,城西高架三车追尾,堵得水泄不通,
导航显示我家那条路红得发紫。你家在城南,虽说不经过高架,可雨天路滑,也得早点走。
”小林刚毕业半年,家在外地,租住在公司附近的老小区。上个月他急性肠胃炎发作,
还是陈默送他去的医院,垫付了医药费不说,还守到凌晨三点。从那以后,
小林就总跟在陈默身后“陈哥陈哥”地叫,有什么重活累活都抢着干。陈默看着他青涩的脸,
想起自己刚工作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总被老同事照顾,加班晚了会有热咖啡递过来,
做错事了也有人帮忙兜底。“你先走吧,我把方案再存一份就走。”陈默拍了拍小林的肩膀,
指了指他怀里的文件夹,“这份策划案明天交给领导前,再核对一遍嘉宾名单,
上次就把李总公司的名称写错了,差点出纰漏。”小林连忙点头:“放心吧陈哥,
我回去再核对三遍!对了,楼下门卫室有你一个包裹,说是生鲜,我帮你拿上来了,
放在你桌下呢。”陈默弯腰一看,果然有个印着“有机蔬菜”字样的纸箱,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晚寄的。上周他随口提了一句最近总吃外卖胃不舒服,
林晚就每周定时给他寄新鲜蔬菜,还附了手写的菜谱。他蹲下身,指尖摩挲着纸箱上的胶带,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发疼。陈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指尖按在眉心处打了个圈,
这才瞥了眼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早上七点十五分和妻子林晚的聊天记录,
他只匆匆回了句“今天加班,不用等我”,而林晚发来的“早餐在锅里,记得热了吃”后面,
还跟着一个爱心表情。这半年来,市场部的活动一个接一个,
从三月的新品发布会到六月的电商大促,再到九月的经销商大会,
他几乎天天都是写字楼里最后走的那批人,最晚的一次,凌晨两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林晚从没抱怨过一句。有次他凌晨回家,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林晚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手里还攥着他的西装外套,上面别着一枚新的领针——那是他前几天随口说领针丢了,
林晚就跑了三家商场才买到。保温锅里永远温着他爱喝的排骨汤,
里面炖着他喜欢的玉米和胡萝卜,汤色清亮,香气浓郁。他不止一次在深夜的厨房,
看着保温锅上氤氲的热气,红了眼眶。最让他愧疚的是上个月林晚发烧,体温烧到39度,
却怕影响他加班,只在微信上轻描淡写地说“有点感冒,已经吃了药”。
还是第二天早上他回家换衣服,看到床头柜上的退烧药和沾着汗渍的毛巾,
才知道她病得那么重。林晚却笑着说:“没事,就是小感冒,
邻居张奶奶还过来给我煮了粥呢。”他当时抱着她,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心里暗下决心要早点下班,可转身就被新的工作任务绊住了脚。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林晚发来的微信:“外面雨很大,要是加班的话,别着急回家,我给你留了灯。
”后面跟着一个撑伞的小人表情。陈默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终于打下一行字:“不加班了,马上回家。”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掌心贴着冰凉的机身,
却能感觉到那行字带来的温度,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走了。”他突然站起身,
椅子腿在地面划出一声轻响,惊得隔壁工位的刘姐抬起头。
他把笔记本电脑塞进黑色的双肩包,拉链拉到一半,又想起什么,
把桌角的首饰盒也放了进去——就算不能去温泉山庄,至少可以今晚把项链送给林晚。
方案明天再细化也不迟,反正核心框架已经定了,剩下的只是细节调整。不知为何,
今天这雨声总让他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又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再不抓紧就会溜走。他走到小张的工位旁,帮他把卡住的纸从打印机里抽出来,
动作熟练得像操作自己的机器。小张感激地笑了笑:“陈哥,你真是救星!
我跟这打印机耗了十分钟了。”陈默拍了拍他的后背:“早点回去吧,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路过刘姐的工位时,刘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手里拿着一把超大的雨伞:“小陈,
我开车了,要不要送你一段?”陈默连忙摆手:“不用了刘姐,你先去接孩子吧,
我叫个出租车就行。”刘姐也不勉强,只是把一把折叠伞塞到他手里:“拿着,
你那把伞我见过,骨架都松了,挡不住这么大的雨。”这把伞是刘姐女儿的,
伞面上印着卡通的小兔子,颜色是**的粉色,和陈默沉稳的气质格格不入。他捏着伞柄,
心里却暖暖的,这把小小的伞,藏着同事间最朴素的关心。他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里面站着保洁阿姨王婶。王婶手里拿着拖把和水桶,
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陈经理,又加班啊?”王婶笑着打招呼,她总是叫他“陈经理”,
哪怕他只是个部门主管,“这雨下得邪乎,我刚才在楼下倒垃圾,差点被风吹走垃圾桶。
”“王婶,今天这么晚还没下班?”陈默往旁边站了站,给她让出水桶的位置。
王婶叹了口气:“楼上会议室今天开了一天会,地上全是咖啡渍,得拖干净才能走。
不过没关系,我儿子今晚回来,我得早点弄完回去给他做红烧肉。”说起儿子,
王婶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我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在外地,今天放国庆假回来。
”陈默由衷地赞叹:“真厉害,王婶你真有福气。”电梯下行的数字不断跳动,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拖把的青草香,却并不难闻。电梯下行时,
他又给林晚发了条消息:“刚拿到你寄的蔬菜,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蒜蓉西兰花。
”这次林晚秒回:“好呀,我等你回来一起做!”后面跟着一串开心的表情。
手机揣回兜里时,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那是被屏幕烫热的,更是被林晚的期待暖热的。
走出写字楼大门,冰冷的雨丝立刻打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他裹紧外套,
撑开刘姐给的粉色雨伞,往路边的出租车停靠点跑。路边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他的皮鞋踩进去,发出“咕叽”的声响,裤脚很快就湿透了,冰凉的布料贴在小腿上,
让他打了个寒颤。停靠点旁站着几个和他一样等车的人,每个人都缩着脖子,
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个画板,
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着,生怕被雨水淋湿。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前的刘海贴在脸上,
看起来有些可怜。陈默走到小姑娘身边,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小姑娘抬起头,
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连忙说:“叔叔,不用了,我妈妈马上就来接我。
”陈默笑了笑:“没事,我也在等车,一起遮遮雨。”他看了眼小姑娘怀里的画板,
问道:“学画画的?”小姑娘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嗯,我今天去上素描课,
画的是小猫。”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掀开塑料袋的一角,
露出画板上的素描——一只蜷缩在沙发上的小猫,线条稚嫩却很传神。“画得真好看。
”陈默由衷地赞叹。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我想画遍小区里所有的小猫,
张奶奶家的**最乖,每次我去画画,它都趴在我旁边睡觉。”陈默心里一动,
张奶奶家确实有一只橘猫,是去年冬天捡的流浪猫,张奶奶给它取名叫**,
平时总抱着它在小区里散步。“你认识张奶奶?”他问道。
小姑娘点点头:“张奶奶经常给我糖吃,还教我织毛衣呢,我给我的小熊织了一件小毛衣。
”正说着,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一个女人的脸:“朵朵,快上车!
”小姑娘跟陈默道了谢,抱着画板跑向轿车。女人探出头,对陈默笑了笑:“谢谢你啊,
小伙子。”陈默挥了挥手,看着轿车消失在雨幕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粉色的伞面上,沾满了黑色的泥点,却显得格外可爱。
等了十分钟,路过的出租车都载着人,车顶上的“空车”灯像是睡着了一样,始终没有亮起。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力敲打。
风也越来越大,把雨伞吹得翻了边,陈默连忙用手按住伞骨,好不容易才把伞恢复原状。
他正准备打开打车软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老人急促的咳嗽声,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回头一看,是住在同一小区的张奶奶。
张奶奶今年七十二岁了,头发已经全白了,却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色的发簪挽着。
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斜襟盘扣外套,手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子,
箱子外面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上面还贴了一张写着“小心轻放”的纸条。
她手里的小伞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伞面很小,只能遮住上半身,下半身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裤脚滴着水,在地面形成了一小片水渍。张奶奶的脚步有些踉跄,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
怀里的箱子似乎很重,让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她的眼镜片上沾满了雨珠,模糊了视线,
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走到一个积水坑旁时,她没注意,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往旁边倾斜,
怀里的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里面传来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连忙扔掉手里的打车软件,快步跑过去,一把扶住张奶奶的胳膊:“张奶奶,小心!
”张奶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伞掉在地上,顺着水流滚出去老远。她定了定神,看清是陈默,
才松了口气:“哎呀,是小陈啊,多亏你了,差点就摔了。”陈默捡起地上的伞,
拍了拍上面的泥水,重新举到张奶奶头顶:“您这是去哪儿啊?这么大的雨,
还抱着这么重的东西。”他低头看了看那个纸箱子,
从缝隙里能看到里面用旧毛巾裹着的玻璃器皿,反射着微弱的光。“张奶奶,您慢点儿,
我扶您到旁边的公交站台避避雨。”陈默小心翼翼地扶着张奶奶,往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走。
站台的顶棚有些漏雨,水滴顺着边缘往下滴,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他把伞撑在两人头顶,自己的半边身体完全暴露在雨水中,冰凉的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
滴进脖子里,激起一阵寒颤。张奶奶喘了口气,才慢慢说道:“我孙子明天生日,
我去前面的‘老手艺礼品店’买了个玻璃摆件。”她伸出冻得发红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