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梦醒来时,窗外的蝉鸣正噪得厉害,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
扬起的风裹着夏末的潮热,糊了她一脸。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干净的木桌,
墙面上贴着的有点年代的明星海报,还有床头柜那只印着碎花的搪瓷杯,
杯沿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磕碰痕迹。这不是她住了十年的公寓,而是老家那间有些逼仄的卧室。
“一梦?醒了没?赶紧起来吃早饭,等会儿还要去图书馆呢。
”门外传来母亲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沈一梦猛地坐起身,指尖触到床单粗粝的纹路,
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突突地跳得发慌。她记得自己明明在三十岁的时候出了车祸。
那年她和徐舟分手后,慢慢重新接触周驰。可那场车祸来得猝不及防,失控的卡车迎面撞来,
周驰下意识打满方向盘,紧紧地将她护在身下,自己却渐渐没了呼吸。
她守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哭到晕厥,再睁眼,竟回到了二十岁这年——她和周驰还未相识,
和徐舟正打得火热的年纪。徐舟。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针,轻轻一戳,
就勾起满心的钝痛和厌恶。前世的徐舟,是朋友圈里人人羡慕的“完美男友”。
他永远穿着剪裁合体的名牌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会在情人节用玫瑰铺满她的公寓,
会在她逛街时耐心等候,刷卡时眼睛都不眨。可只有沈一梦知道,这份精致的浪漫有多虚假。
徐舟记得她爱吃日料,却忘了她海鲜过敏,
每次都要她强撑着吞下几口便借口不适离场;他愿意为她买**款的包,却在她外婆病重时,
以“公司有重要会议”为由缺席葬礼,只托人送了一束冷冰冰的白菊。
他的那些甜言蜜语说得比谁都动听,可真到需要他的时候,
永远是“临时有事”“忘了”“麻烦”,他的好,从来都只停留在嘴上,从未真正落在实处。
可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看清了他虚伪的假面。恍然间,她又想起了那个身影,
那个永远在她身后的人。周驰。前世他是她的大学学长,学机械工程,
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恤和帆布鞋,身形挺拔,眉眼清俊,只是性子沉默寡言,
还带着点笨拙的固执。可她呢?前世的沈一梦,眼高于顶。
她嫌周驰身上总有洗不掉的机油味,嫌他送的手工项链不够贵重,嫌他的关心太过笨拙,
登不上台面。她习惯了他的付出,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觉得他的存在,
都在拉低自己的档次。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天,
她心情郁闷地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想吃城南的糖炒栗子”。不过半小时,
周驰就冒着瓢泼大雨出现在她楼下。他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手里却紧紧攥着一袋还热乎的栗子。可她当时正挽着刚赶来的徐舟的胳膊,坐上徐舟的豪车,
隔着车窗对他冷淡地说:“不用了,徐舟已经给我买了进口坚果。”她清楚地看见,
雨水中的周驰,握着栗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眼睛,
瞬间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狼狈地低下头,
雨水混着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滑落。那时的她,竟没有丝毫心疼,
只觉得他的出现让她在徐舟面前丢了面子,甚至在心里暗骂他不懂事。直到周驰出事,
她在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她随手扔掉的那串手工项链,
装着她没要的旧手机,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日记里记满了她的喜好,
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偶尔还会画个小小的笑脸。最后一页,
是车祸前一天写的:“一梦是不是在慢慢接受我了,真好。”想到这里,
沈一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粗糙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尖锐的疼痛感无比真实。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二十岁,
回到了她还没伤害周驰的那一年。她快速收拾好自己,缓缓走出房门。
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母亲正低头给她剥鸡蛋,指尖带着刚洗过菜的湿润,
絮絮叨叨:“徐舟那孩子昨天特意打电话来,说周末约你看新上映的电影,
还订了你最爱的日料,你这丫头,别总对人家冷冰冰的。”“妈,我不想去图书馆了。
”沈一梦捏着筷子,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去怎么行?
你那毕业论文还没动笔呢。”母亲瞪她一眼,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她碗里,
“徐舟说他帮你查了不少资料,都整理好了,就等你过去看呢。”沈一梦没再说话,
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周驰,向他道歉,弥补所有的亏欠。
她记得二十岁这年的夏天,周驰刚从部队退伍,因为父亲病重急需用钱,
在她家附近的汽修厂打零工。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她骑车去图书馆,车链子掉了,
蹲在路边手足无措,是他走过来,半蹲在地上帮她修好,指尖沾了油污,
却笑得干净又纯粹:“小姑娘,骑车看着点路。”放下碗,沈一梦抓起包就往外跑。
母亲在身后喊她,她也没回头,一路朝着记忆里的汽修厂奔去。夏阳似火,
柏油路被晒得发烫,路边的梧桐叶蔫蔫地垂着,蝉鸣聒噪,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满心都是焦急和愧疚。远远地,她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周驰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
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上面沾着些许油污。他正蹲在一辆旧车前,手里拿着扳手,
动作利落干脆,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阳光透过厂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层金边。可她也看见,他皱着眉,
对着引擎盖里的零件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烦躁——他不是永远温和,
也会有被难题困住的时候。是周驰。他比记忆里更年轻些,眉眼间还带着少年气,
眼神却透着超出年龄的沉稳。沈一梦站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视线瞬间模糊。
周驰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女孩,红着眼眶看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愣了愣,放下扳手站起身,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你没事吧?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沈一梦吸了吸鼻子,快步迎上去,不顾他身上的机油味,
伸手就抱住了他。周驰的身体僵了僵,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
还有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有些无措,双手悬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
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放得柔缓:“别难过,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周驰,
对不起,对不起……”沈一梦哽咽着,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那么坏,不该不珍惜你的真心……”周驰挠了挠头,
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眼底满是不解:“对不起什么?我们以前认识吗?
”沈一梦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他,还不认识她。她擦干眼泪,仰起脸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认真地说:“现在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我叫沈一梦,谢谢你上次帮我修车。”周驰笑了,
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神干净又明亮:“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我叫周驰。”那天下午,
沈一梦就赖在汽修厂。她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周驰干活。他专注的时候,
眉头会微微蹙起,眼神格外明亮,可遇到拧不动的螺丝,也会烦躁地咂嘴,
甚至会用拳头轻轻捶一下引擎盖。他不是完美的,会有脾气,会有不耐烦,可这样的他,
却比记忆里那个永远温和的影子,真实了太多。原来,她上一世从未试着去了解他,接受他。
她偶尔递瓶水过去,帮他擦汗,他会腼腆地说了声谢谢,耳根微微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