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家)隐秘的暗河林默小舟陈野小说
雨，下得毫无预兆。
傍晚时分，天空还挂着灰白的云，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群沉默的守望者。林默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捏着一叠刚批改完的月考卷。小舟的作文只写了半页，字迹潦草，像是被水洇过。他皱了皱眉，心里浮起一丝不安。
这孩子最近不对劲。
他记得上周五放学后，小舟独自坐在空教室里，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林默走过去，轻声问:"小舟，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眼睛红肿，却强挤出一个笑:“没事，林老师，就是……有点累。"
林默想再问，可手机响了--苏晚发来消息:“今晚回来吃饭吗?我炖了汤。"
他回了个“好”,再抬头，小舟已经背起书包，低着头走了出去，背影单薄得像一张被风吹走的纸。
那晚的汤很鲜,苏晚的手艺一向好。她问他学校的事，他随口说了几句，却没提小舟。他以为只是青春期的低落,明天或许就好了。
可现在，雨越下越大。
林默把最后一份卷子放进抽屉，锁好办公室门。走廊灯忽明忽暗，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他撑开伞，踏入雨幕。
教学楼后的小径积了水，鞋底踩上去发出“啪嗒”的声音。他低头走着，忽然听见一声闷响，从天台方向传来。"咚-"
很轻,却被雨声放大，像一颗石子砸进深井。
他停下脚步,抬头。天台边缘的铁门在风中晃动，发出“吱呀”一声，像是被人推开过。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收起伞,快步穿过操场。雨水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冲进教学楼，电梯停运--又坏了吗?他转身扑向消防通道，脚步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一层，两层，三层.......
爬到六楼时，他已气喘吁吁。铁门虚掩着，他用力推开，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
天台上，一个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默冲过去，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是小舟。
少年面朝下，校服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他的右臂扭曲地伸向铁栏，指尖离边缘只有几厘米。林默颤抖着伸手探他鼻息--没有呼吸。
"小舟!小舟!"他大喊，声音被风雨吞没。
他想翻过少年的身体，却发现脖颈处有暗红的血迹，混着雨水缓缓流淌。他不敢动，只能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拨通120。
"有人....有人从天台掉下来!市立中学!快.…..快叫救护车!”
电话那头冷静地重复地址，他几乎听不进去。他抬头看天，乌云密布，没有一颗星。雨点砸在小舟脸上,像无声的泪。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天台入口的监控探头，黑着。
坏了?还是......被关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向四周。地面湿滑，没有打斗痕迹，只有小舟的脚印一路延伸到栏杆边。栏杆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林默的脑子一片混乱。小舟为什么要来天台?他是不是......想跳?
可就在昨天下午，他还交了作业，虽然只写了一半，但至少...他还在努力。
林默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到昨天的记录:
15:30，小舟办公室谈话问其作业未完成原因。答:"家里有点事。"追问:“需要帮助吗?”摇头，低头不语。
建议:“放学后留一会儿，我陪你。"答:"不用了,林老师，我得回家。"
就这些。没有异常,没有哭诉,没有求救信号。
可现在，他就躺在这里，像一片被风撕碎的叶子。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林默跪在雨中，看着小舟苍白的脸，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栏杆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警笛声也响了。
两名警察冒雨跑上天台，一名中年警官蹲下检查小舟，另一名开始拉警戒线。医护人员上来,试了试脉搏,摇头。
"没救了。"一个护士低声说。
林默浑身发抖，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
"你是老师?"中年警官问他，声音沉稳。
"嗯......我是他班主任，林默。"
"事发时你在现场?"
"不，我刚上来..听见声音，就上来了。"
警官点头，没再追问，但眼神里有一丝审视。他掏出笔记本:“能说说这孩子的情况吗?最近有异常?"
林默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能说小舟作业没写完吗?能说他眼睛红肿吗?能说他母亲酗酒、父亲失踪吗?这些都不是他能公开谈论的隐私。
"他最近情绪有点低落，我正打算找他谈。”
"谈什么?"
"学习，还有.生活。"
警官看了他一眼:“就这些?"
林默沉默。他想起苏晚的话:“别太投入，有些孩子，你救不了。"
可他是老师。救不了，也得伸手。
救护车将小舟的遗体抬走时，林默站在天台边缘，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被裹进白布，抬下楼。他的手机震动，是苏晚:
"你到哪了?雨好大。"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无法回复。
他不能告诉她，他刚亲眼看着一个十四岁的生命，在他面前消逝。
两小时后，派出所。
林默坐在询问室里，手捧一杯热水，却暖不了指尖的冷。
警官姓赵，五十岁上下，脸上有道浅疤，眼神锐利。
"林老师，再回忆一遍，你听到声音时，具体几点?“
“六点十七分左右。”林默看了眼手机记录，“我刚批完作业，准备下班。"
"你确定是‘坠落’的声音?不是别的?"
"是......像是重物落地。"
"你和小舟关系怎么样?"
"我是他班主任，平时接触多。他成绩中等，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
"最近有冲突吗?比如批评他?"
"没有。我昨天还单独和他谈过，劝他别放弃学习。"
赵警官翻看笔录:“你说他情绪低落，具体表现?”
“作业不交，上课走神，有时候…一个人发呆。"
"他提过自杀吗?”
"没有!绝对没有!"林默猛地抬头，“他昨天还说要回家!他.…他还有未来!"
赵警官静静看着他:"林老师，冷静点。我们只是调查。"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可心里那股寒意，怎么也驱不散。
"监控呢?"他问。
“天台摄像头昨晚七点开始就离线了，技术科说可能是线路老化，被雷击影响。"
"那……其他地方呢?他怎么上的天台?"
“消防通道有监控，但角度没拍到六楼出口。他可能……是直接从楼梯上去的。"
林默闭上眼。整栋楼，只有天台没有监控。偏偏是今天。
"初步判断,是自杀。”赵警官合上本子，“我们会通知家属，做进一步调查。你先回去吧，保持电话畅通。"
林默站起身，腿有些发软。
"林老师。"赵警官突然叫住他，“你是个好老师吗?”林默一怔。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但我…不想看见今天这样的事。"
走出派出所，雨停了。夜空澄澈，仿佛刚才的暴雨从未发生。林默打车回家，一路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灯，脑子里全是小舟的脸。
他掏出手机，翻到昨天和小舟的对话记录。他问:“需要帮助吗?”
小舟回:“不用了，林老师，我得回家。"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
他点开对话框，手指滑到最上面--
他回的是:"好，路上小心。"
就这四个字。
林默靠在车窗上,闭上眼。一滴泪，终于落下。
他知道,从今往后,每一个雨夜,他都会想起这一刻。
想起那个他没能留住的少年，和那句轻飘飘的“路上小心”。
深夜,林默家.
苏晚已经睡了。林默坐在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小舟的学籍档案。照片上的少年笑容腼腆，眼神清澈。
他翻到家庭信息栏:
父亲:小舟父亲,联系方式空。
母亲:李红,电话:138xxxxxx。职业:无业。
他又打开班级群，翻看家长消息。李红最后一次发言是两个月前，骂另一个家长“别碰我儿子”。
林默点开私聊，发了条消息:
"李女士，我是林老师。小舟今天.在学校出了点事，您方便接个电话吗?”
消息显示“已读”，却再无回复。
他盯着屏幕，忽然觉得,这整件事，像一条看不见的暗河，正缓缓将他拖入深渊。
而小舟，只是第一个被吞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