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我出生在南方的老巷弄,那时巷口的香樟还没长得遮天蔽日,
王心凌刚唱红《爱你》,巷子里远没有如今这般被外卖箱堆满。
两扇斑驳的木门后挤着五户人家,门口的石墩是旧时留下的抱鼓石,
奶奶说这象征着“安稳”,后来才懂,那只是老房子留下的旧痕,和“安稳”没太多牵连。
房子是租的,房东是个摇蒲扇的老爷爷,父母在我上小学那年,因工作调去新区,
便把我托付给奶奶,搬去了巷尾的单元楼。巷弄的孩子童年从不会寂寞,
只是偶尔会为了抢煤炉旁的热乎地拌嘴。那时候煤卫共用,五户人家挤一个厕所、一个煤炉,
最愁的是冬天抢着烧热水,还有清晨谁先占了厕所。陈屿比我小三个月,皮肤白得像瓷,
据说他出生时不足五斤,在保温箱里待了整月,所以身子格外娇弱,小时候比我们矮半头,
跳皮筋时只能在旁数着节拍。阿哲是巷弄里的“混世魔王”,他爸开着汽修店,
他打小就爱拆个收音机、自行车链,手上永远沾着机油味。爷爷总说他“淘得没边”,
可他每次闯祸,都能用一堆新奇小玩意儿把我们哄得忘了生气。
苏念家是巷弄里最“体面”的,他爸做外贸,常带回进口糖果、卡通贴纸。
我们都爱往他家凑,不为零食,就为了看他那台笨重的台式电脑——即便只能玩《扫雷》,
在当时也算是“稀罕物”。晚晚家对门住着,她爸是大学教授,她妈是舞蹈老师。
晚晚长得像洋娃娃,穿着公主裙,说话软声软气,就是脾气娇了些,
巷弄孩子觉得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可她偏要跟在我们身后,想玩弹珠,想跳皮筋。
我呢,大名叫林小满,小名“满儿”。我特别不喜欢这名字,奶奶提过几次,
都被我以“太土”怼回去。直到苏念慢悠悠说:“‘小满’多好,小得盈满,有学问。
”我才勉强接受——尽管至今也没完全弄清这词的意思。◆002巷弄的新年有两大乐事,
一是收压岁钱,二是穿新衣服。苏念总能从口袋里摸出淡蓝色的百元钞,
我们口袋里最多的却是绿色的五元、红色的十元。别误会,不是家里穷,
是奶奶觉得“小孩子揣太多钱容易学坏”,于是我的压岁钱全被她“保管”,再没见过影子。
苏念是标准的“阔少爷”,跟着他总能吃到没见过的零食,比如裹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硬糖,
印着卡通图案的进口饼干。我、阿哲、陈屿像三条小尾巴跟着他,
他吃剩的糖纸我们都能研究半天。那时我从电视里学了个词“凡尔赛”,
便和陈屿挤眉弄眼地模仿,跟在苏念身后喊“哎呀,这饼干太甜,还是你家的馒头好吃”,
苏念无奈地笑,塞给我们一块巧克力:“吃你的吧,话这么多。
”陈屿的爸妈把他当“心头肉”,他要是磕着碰着,他妈能把房顶掀了。
有次阿哲拆了他的玩具汽车,他哇地哭出声,他妈冲出来把阿哲骂得狗血淋头,
从此阿哲见了陈屿的玩具就绕道走。我和阿哲特别羡慕陈屿,因为他有个“护崽”的妈,
我妈总说“小孩子磕磕碰碰正常”,阿哲他爸更甚,“男孩子皮点好”。
有次我和阿哲把陈屿的跳绳藏起来,骗他被隔壁猫叼走了,陈屿他妈知道后,
把我们堵在巷口“审问”,吓得我们再也不敢捉弄他。晚晚那时很少跟我们玩,
她不是在练钢琴,就是在学画画。她爸总说“女孩子要富养”,
所以她的童年是芭蕾舞鞋和画板,我们的童年是弹珠和橡皮筋,像隔着层玻璃。
苏念他爸是个“文化人”,说话慢悠悠的,爱给我们讲“凿壁偷光”“孔融让梨”的故事,
我们听不懂,却觉得他特厉害。阿哲评价他的故事“没劲”,陈屿一脸崇拜,
我觉得还没巷口张奶奶的鬼故事有趣。我对阿哲的印象是他特别“勇”,
爬树掏鸟窝、捅马蜂窝(虽被蜇得满头包)的都是他。他爸没少揍他,可他转头就忘,
下次还敢。巷弄大人叫他“小愣头青”,他爸妈一边骂一边给邻居赔礼,
阿哲却在旁边啃着冰棍,一脸得意。苏念是我们小团体里的“异类”,
他是唯一的“知识分子”家庭,说话做事透着“斯文”,
但偶尔也会跟我们疯——比如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在巷弄里玩“官兵抓强盗”,
跑得比谁都快。据我奶奶回忆,那时的我剃着板寸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短裤,
活像个男孩。奶奶总说我“投错了胎”,该是个男娃,
不然怎会那么爱跟在阿哲、苏念后面疯跑。这对我后来的人生影响不小,
以至于现在还有人说我“没女孩样”,我只能回句“关你啥事”。
◆003我们满心期待地盼着,盼暑假,盼过年,更盼……上学。
巷对面新小区的孩子早就背上新书包了,我们这边还没半点动静。我跑回家问奶奶,
她一边择菜一边说:“急啥,你们王老师说了,玩够了再去。”王老师是巷弄里的退休教师,
说要给我们“学前启蒙”。其实就是把我们几个聚在她家,教认字、数数。苏念学得最快,
陈屿次之,我和阿哲垫底,晚晚偶尔来一次,坐不了十分钟就被她妈接走。那时,
我和阿哲都觉得自己要么不是亲生的,要么是“充话费送的”。
我们怎么就没摊上陈屿那样的妈,或苏念那样的爸呢?哦,忘了说,晚晚大名叫顾晚,
比我大半岁。据我妈的回忆,我们还在玩泥巴时,晚晚已经能背唐诗了。
她爸把她当“神童”培养,报了一堆兴趣班,我们在巷弄疯跑时,总能看见她穿着小裙子,
背着画夹或乐谱从身边经过。我对晚晚的印象是她太“不一样”,我们玩弹珠,
她在画弹珠;我们跳皮筋,她在弹钢琴。有次阿哲把弹珠弹到她画纸上,她哇地哭了,
她妈过来把阿哲训了一顿,从此我们更觉得她“融不进”我们的小团体。零花钱少,
得算计着花。我和阿哲、陈屿凑钱买袋辣条,能分一下午;苏念则买进口巧克力,
就着汽水慢慢吃。我们偶尔去苏念家蹭吃,他外婆是慈祥的老太太,总会拿点心给我们。
新年的第二个好处是过完年,我们就七岁了,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们以为上学是“解放”,
能天天和小伙伴待在一起。可真到上学时,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苏念他爸早给他找好了重点小学的关系,陈屿他妈托人把他送进离家近的学校,
阿哲他爸觉得“小学而已,随便上”,把他扔进巷弄对口的学校。我呢,奶奶托王老师帮忙,
进了和阿哲一样的学校。只有晚晚,她爸给她选了市里最贵的私立小学。
几家家长对这事格外重视,开了几次“小会”,讨论“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苏念他爸说“必须去重点”,陈屿他妈说“就近就行”,阿哲他爸摆摆手“随便,
别惹事就成”。我奶奶没主意,看着我说:“小满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了想:“我要和阿哲一起,不然不去。”于是,我和阿哲去了巷弄对口的小学,
陈屿去了另一所,苏念去了重点,晚晚去了私立。我们这个从小疯到大的小团体,
还没上学就先“散了”。最关键的是……我们不能再天天黏在一起,得开始“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了。所以,上学是必须的!可真到开学那天,我们都有些茫然。
我和阿哲背着新书包,站在巷弄口,看着陈屿被爸妈送去另一个方向,
苏念坐进他爸的小汽车,晚晚穿着漂亮裙子,被她妈牵着走向巷口的公交车站。那天,
巷弄的香樟树叶沙沙响,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又很快被风吹散。
◆004上学的日子远没有想象中有趣。我和阿哲分在同一个班,他依旧是“闯祸大王”,
今天把粉笔灰倒进同学的书包,明天在走廊里模仿老师走路。我呢,被老师安排在教室后排,
美其名曰“让活泼的孩子带动内向的”,实际是我上课总爱走神,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
苏念在重点小学,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偶尔周末回来,他会跟我们讲奥数题、英语角,
我们听得云里雾里,阿哲直接打断他:“说点有意思的,你们学校有没有翻墙出去打游戏的?
”苏念无奈地笑,从书包里掏出包进口薯片,我们立刻围上去,把“学习”的话题抛到脑后。
陈屿在他的学校过得小心翼翼,他妈给他带的水杯永远是卡通的,书包上挂着防走失的铃铛。
有次我们约他出来玩,他妈跟在后面,寸步不离,我们玩弹珠,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眼神里满是羡慕。后来他渐渐不怎么出来了,听说是他妈给他报了一堆补习班,
“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晚晚的消息是从苏念那听来的,她在私立小学当班干部,
钢琴弹到了八级,画的画还得了奖。我们偶尔在巷弄碰到她,她穿着漂亮的校服,
身边跟着同样精致的同学,我们想打招呼,她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过。
阿哲撇撇嘴:“装什么装,以前还不是跟我们一起玩泥巴。”学校里的生活单调又规律。
我最期待的是放学,和阿哲一路打闹着回巷弄,在路口的小卖部买根冰棍,
分享彼此的“糗事”。有次阿哲把班主任的茶杯打碎了,拉着我一起“背锅”,
我们被罚站在办公室门口,他还偷偷给我递了颗糖,说:“值了,这糖是橘子味的。
”苏念周末回来,会带我们去他家附近的书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书,
密密麻麻地堆在书架上。苏念指着一本《小王子》说:“这本书特别好。”我翻了几页,
觉得不如漫画有意思,阿哲直接拿起本《恐龙百科》,看得津津有味。巷弄的夏天总是闷热,
我们几个聚在煤炉旁,听陈屿的奶奶讲鬼故事。陈屿吓得躲在我身后,阿哲却听得兴致勃勃,
还非要半夜去巷尾的废屋探险。我和苏念劝不住,只能跟着去,结果刚到废屋门口,
阿哲就被一只野猫吓得尖叫,我们抱着肚子笑了好久。晚晚的奶奶有次找到我家,
说晚晚想跟我们一起玩。我妈挺高兴,让我去叫晚晚。我在她家楼下喊了好久,
她才探出个头,犹豫了半天,还是跟我下来了。那天我们没玩弹珠,也没跳皮筋,
就坐在香樟树下,她给我们讲学校里的趣事,我们听着,觉得她也没那么“不一样”。
可这种“和谐”没持续多久。晚晚的爸妈知道后,不让她再和我们玩,说“那些孩子太野,
会带坏她”。晚晚再见到我们,又恢复了之前的疏离。阿哲气得骂了句“势利眼”,
苏念叹了口气,陈屿则小声问:“我们是不是真的很‘野’?”我开始明白,
成长就是不断地失去和得到。我们的小团体,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渐渐朝着不同的方向飘去。苏念忙着他的“重点小学”生涯,陈屿被补习班填满时间,
晚晚在她的“精英圈子”里打转,只有我和阿哲,还守着巷弄那点“野趣”,可我们也知道,
这“野趣”迟早有一天会被长大的脚步碾碎。◆005五年级的期中考试,
我数学考了68分,语文75分,阿哲的分数比我还低,他爸拿着试卷把他揍了一顿,
他却梗着脖子说:“我同桌还考了50分呢!”我没敢把成绩单给奶奶看,
偷偷藏在书包最深处,直到被她洗衣服时发现,她没骂我,只是叹了口气:“小满,
咱不是不聪明,是没用功。”苏念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他爸奖励他一台新的游戏机,
他周末带回巷弄,我们几个围着看,眼睛都舍不得眨。阿哲手痒,想借来玩会儿,
苏念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他:“只能玩半小时,我爸会检查。”陈屿的变化最大,
他瘦了好多,眼镜也戴上了,据说是因为学习压力大。他妈不再像以前那样“护着”他,
反而对他更严厉了。有次我们在巷口遇见,他低着头,飞快地从我们身边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