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通知书?
客厅里的争吵和撕扯,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空气凝固了。
我松开了抓着我爸的手,他也停下了动作,眼神惊慌地看着地上的那张纸,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秘密。
我妈王秀英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瞬间变得和林晓月一样惨白。
林晓月也停止了哭泣,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病危通知书……
谁的?
我弯下腰,手指颤抖地捡起了那张纸。
纸张很旧,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反复看过很多次。
我缓缓展开。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患者姓名:王秀英。
诊断:慢性肾衰竭(尿毒症期)。
医嘱:病情危重,随时有生命危险,建议立即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
医院的名字,是市里最好的人民医院。
王秀英……
我妈?
我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的母亲。
她……得了尿毒症?
需要换肾?
怎么可能!
她平时看起来好好的,能吃能喝,还能中气十足地骂我,怎么会得了这么重的病?
“这……这是假的吧?”
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我爸从哪里搞来的假单子,是他骗局的另一环。
对,一定是这样。
他先是用高利贷的谎言骗钱,如果被揭穿了,就拿出这个“病危通知书”来打感情牌。
好一招连环计。
我爸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通知书,胡乱地塞进口袋。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他冲我低吼,但声音里却透着一丝虚弱和慌乱。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死死地盯着他,“妈她……”
“她没事!”张建国粗暴地打断我,“好得很!你别在这儿咒她!”
“好得很?”我指着他鼓囊囊的口袋,“那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一张废纸!”
他越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心里就越是下沉。
我转向我妈。
“妈,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生病了?”
王秀英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她这副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我妈得了尿毒症,已经到了需要换肾的地步。
而我,作为她的儿子,竟然一无所知。
他们把我瞒得好好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秀英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儿子……妈不想让你担心……”她哽咽着说,“你跟晓月刚结婚,工作压力大,还要还房贷,妈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
“添麻烦?”我简直要被这个词刺痛了,“我是你儿子!你生了这么重的病,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怎么能叫添麻烦?”
“告诉你有什么用?”
一直沉默的张建国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告诉你,让你跟我们一起愁吗?换肾要多少钱,你知道吗?配型要多少钱,手术要多少钱,后期的抗排异药要多少钱?那是个无底洞!把我们这个家全卖了都凑不够!”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是啊,钱。
归根结底,还是钱。
“所以……你们就骗我?”我看着他,也看着林晓月,“你们就用这种方式,从我这里拿钱?”
林晓月也哭成了泪人。
“张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爸求我,他说不能让你知道,怕你压力太大,会想不开。他说他会想办法凑钱,让我先别告诉你……”
“所以,下午根本没有什么高利贷,是你陪妈去做透析了?”我看向她。
林晓月点了点头。
“妈每周要去医院做两次透析,维持生命。今天下午,医生又催我们,说妈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准备手术。可是我们账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连手术的定金都不够……”
“爸说,你们公司今天发工资,所以他才……”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他们不是为了挥霍,不是为了投资。
他们是为了给我妈凑救命钱。
那个新手机,也不是我爸自己要的。
我突然想起,我爸的老人机屏幕早就碎了,好几个按键都不灵了。我妈念叨过好几次,让他换一个,他总说还能用。
今天他拿了钱,第一时间却是给我妈买了金镯子,给自己换了手机……不,或许那部手机,他是想卖掉换钱的?
还有那个金镯子……是想在最后,给她留个念想吗?
至于那个所谓的“投资”,恐怕也是为了凑钱,病急乱投医,想找个快钱的路子吧。
所有的谎言,背后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最亲的人。
一个为了不拖累儿子,强颜欢笑,隐瞒病情的母亲。
一个为了给老伴治病,用尽了笨拙甚至堪称**的方法,不惜被儿子误会的父亲。
一个夹在中间,既要保守秘密,又要承受我怒火的妻子。
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
而我,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还在为那五万块钱,跟他们大吵大闹,恶语相向。
我算什么儿子?
算什么丈夫?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着我妈苍白的脸,和我爸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面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我喃喃自语。
“为什么会这样……”
“别说了。”张建国摆了摆手,他好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到沙发上。
“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病危通知书,又掏出那张存着五万块钱的银行卡,一起拍在茶几上。
“钱都在这里,一分没动。”
“我本来是想,拿着这笔钱,再去上次那个医生说的黑市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肾源……”
黑市?
我的心又是一紧。
“爸!你疯了!那种地方你也敢去?那是犯法的!”
“犯法?”张建国惨笑一声,“只要能救**命,别说犯法,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去!”
他的眼眶红了,这个在我印象里永远强硬、要面子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我没想到……我就是个废物!我连骗人都不会,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他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捂住了脸。
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拿起那张银行卡,塞回他手里。
“爸,这钱,我们不要了。”
“这钱,就是给妈治病的。”
张建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我。
“治病?拿什么治?就这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不够,我们再想办法!”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借,去贷款,哪怕是去卖血,我也要把妈的病治好!”
“你说的轻巧!”王秀英哭着说,“那不是几万,几十万,那可能是一百万,两百万!我们拿什么还?”
“妈,你别管,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得吓人。
“你是我妈,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有事,什么都不做。”
我的话,让客厅里压抑的气氛有了一丝松动。
林晓月也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握住我的另一只手。
“老公,还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看着她,她哭花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这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和误会,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必须一起面对这场灾难。
“好。”我点了点头。
虽然前路渺茫,但至少,我们现在站在一起了。
“爸,妈,你们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我пытался安慰他们,也安慰我自己。
就在这时,我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提示音。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
他手一抖,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屏幕还亮着。
我低头看去,短信内容清清楚楚地显示在屏幕上。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张建生,你弟弟欠的五十万,什么时候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