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郊结合部的一处待拆厂房里,警灯闪烁的光芒诡异地涂抹在斑驳的墙面上。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陈暮靠在勘验车旁,
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烧了半截,烟灰颤巍巍地挂着。他穿着便服,外套随意敞着,
露出腰间枪套的冰冷轮廓。连续三十多个小时的蹲守和突发的现场,
让他眼里的红血丝织成了一张密网。“头儿,初步看,像是吸毒过量。
”刚分来队里半年的新人小林从厂房里小跑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懈,
“针头还在旁边,身份也核实了,是个老‘油条’了。”陈暮没应声,只是深深吸了口烟,
任由尼古丁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浑浊的烟雾在警灯的蓝红光芒中扭曲升腾。
他抬脚往厂房里走,靴底踩在碎砾上,发出咯吱的声响。现场保护得很好。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蜷缩在角落,手臂上布满针孔,致命的那个还在颈动脉旁边,触目惊心。
一切看起来都符合吸毒过量致死的特征。但陈暮的视线扫过地面,
落在一枚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物体上。它半掩在灰尘里,距离尸体大约一米远。一枚硬币。
一元钱,年份却格外清晰——2018年。他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将那枚硬币捏起。
2018。这个年份像根细小的刺,扎了他一下。三年前,他亲手给师父戴上手铐的那天,
口袋里揣着的找零里,就有一枚这样的硬币。他记得清楚,因为那天之后,
他再也没用过现金。“头儿,这有什么问题吗?”小林凑过来,好奇地问。“没什么。
”陈暮不动声色地将硬币放进证物袋,“收队。”回市局的车上,车厢里一片沉寂,
只有电台偶尔传来的电流声。小林坐在副驾,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头儿,
我前两天整理卷宗,看到三年前那桩警察渎职案,就是您经手的那件……那个赵警官,
他……”“开你的车。”陈暮闭着眼,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摸到一枚表面已经磨得光滑的旧Zippo打火机,
指腹反复擦过那冰凉的金属外壳。那是赵峰——他曾经的师父,
入狱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小林噤了声,车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第二天上午,
案情分析会。死者张显贵,一个名下有几家皮包公司的小企业主,表面看经营不善,
负债累累,自杀动机似乎充分。但陈暮坚持将那枚硬币和“东林集团”这个名字提了出来。
“张显贵死前一周,与东林集团下属的一个子公司有过频繁接触。他在调查什么?
还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陈暮站在白板前,声音平稳,“我认为,
有必要对东林集团进行初步外围调查。”话一出口,会议室里有些沉默。
东林集团是市里的明星企业,树大根深,贸然调查,压力可想而知。会议刚散,
陈暮揉着眉心走出会议室,就被内勤通知:“陈队,外面有记者,市报深度调查组的,
想了解张显贵案的情况。”走到接待室门口,
他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门,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身姿挺拔,
肩线平直。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温和的探究感。“陈暮队长?您好,我是市报的记者,
江述白。”他伸出手,笑容得体,手指修长干净。陈暮与他轻轻一握,触感微凉。
“案件还在侦办阶段,无可奉告。”他的回答是标准流程。江述白也不在意,收回手,
语气依旧平和:“理解。我只是注意到,张显贵先生的公司最近半年,
与东林集团有一些不太寻常的资金往来。而且,据我了解,东林集团近期的几个大项目,
似乎都涉及一些……比较敏感的领域。”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陈暮的脸,
“陈队长不觉得,一个看似走投无路的人,死前还和这样的巨头有牵连,有点奇怪吗?
”陈暮的眼神锐利了几分。这个记者,知道得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记者同志,
办案讲证据。你的这些‘了解’,有实证吗?”江述白笑了笑,合上笔记本:“正在找。
或许,我们可以信息共享?”他的目光坦诚,却又像隔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有需要配合的,我们会联系你。”陈暮下了逐客令。江述白点点头,礼貌地告辞离开。
陈暮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口袋里的Zippo被攥得更紧了些。这个江述白,
出现得太巧,问题也太精准。不像采访,倒像是……试探。与此同时,回到报社的江述白,
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他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旧的牛皮纸信封,
倒出里面几张模糊的照片和几页零散的资料。照片上,是几年前意气风发的赵峰,
和他的哥哥,赵朗。资料里,“东林集团”的字眼被红笔反复圈出。
他拿起一张陈暮在新闻发布会上照片,目光落在陈暮左眉上那道浅疤上,眼神复杂。
最初接近陈暮,是为了哥哥的案子。他想知道,这个亲手将他偶像般的哥哥送进监狱的男人,
到底是个铁面无私的执法者,还是与黑暗同流合污的棋子。但今天见到真人,
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带着深深疲惫和警惕的眼睛,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他拿起钢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写下:“张显贵,东林集团,硬币?陈……”笔尖顿了顿,
最终没有写下任何定性的词语。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照亮了半边天。陈暮站在办公室窗前,
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江述白的出现,那枚不该出现的硬币,
还有庞大而沉默的东林集团,像几股暗流,正在他脚下汇聚、涌动。他有一种预感,
张显贵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而那个叫江述白的记者,恐怕会是搅动这潭深水的那根棍子。
他转动手中的Zippo,金属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风暴,要来了。调查陷入了僵局。
张显贵的尸检报告确认了体内高纯度**,现场指纹和痕迹也都指向他独自一人。
那枚2018年的硬币,像是个无言的嘲讽,孤零零地躺在证物袋里,无法说明任何问题。
局里开始有声音,建议按吸毒过量结案,资源向其他更紧迫的案子倾斜。陈暮顶着压力,
强行把案子按“存疑”挂着,带着有限的几个人继续摸排东林集团的边缘信息。
这个庞然大物像是一堵光滑无比的墙,明面上的业务干净得让人无从下手。
就在他感到步履维艰时,江述白的电话打了进来。“陈队长,方便见面聊聊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关于张显贵,还有那枚硬币,
我可能找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陈暮沉吟片刻,报了一个地址。不是警局,
也不是咖啡馆,而是一家位于老城区深处,临近打烊的旧书店。这里安静,私密,
符合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一小时后,陈暮推开书店沉重的木门,风铃发出喑哑的叮咚声。
店内光线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油墨特有的霉味与馨香。江述白坐在最里侧靠窗的位置,
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手里正翻着一本泛黄的旧版《罪与罚》。看到陈暮,他合上书,
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这里很安全。”江述白开门见山,
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陈暮面前,“东林集团近三年,通过复杂的股权结构,
收购或控股了七家经营状况不佳的中小企业。张显贵的公司是其中之一,
也是唯一一个在收购谈判期间,法人非正常死亡的。”陈暮翻开文件夹,
里面是清晰的股权穿透图和一些资金流向的复印件,虽然还不是直接证据,但条理分明,
指向性明确。这绝不是一个小记者能轻易拿到的东西。“你怎么弄到这些的?
”陈暮的声音低沉。“记者有记者的渠道。”江述白避重就轻,
指尖点了点图表上的一个空壳公司,“重点是,这家‘启明资本’,
是东林进行这些操作的白手套之一。而张显贵死前一周,曾试图调查启明资本的真实背景。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因为我相信张显贵不是自杀。”江述白抬起眼,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也因为,我哥哥赵朗,三年前负责调查一起商业欺诈案时,
也触碰到了东林集团和这家启明资本的边缘。然后,他就因为‘证据确凿’的渎职罪,
入狱了。”他终于摊牌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旧书店里只剩下老旧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陈暮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平静的面容下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执念。原来如此。接近自己,
是为了赵朗的案子。他忽然明白了江述白眼中那层薄雾是什么——是怀疑,是审视,
是试图在他这个“刽子手”身上找到答案的渴望。“赵朗的案子,是我办的。
”陈暮的声音干涩,“当时所有的证据链都完整。”“我知道。”江述白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有些惨淡,“我研究了无数遍卷宗。证据完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我哥他是个好警察,他或许会犯错,但绝不会为了钱去陷害无辜的人。
”两人之间隔着旧木桌,仿佛隔着三年的时间与一道信任的鸿沟。“你怀疑我?”陈暮问。
“我怀疑所有人。”江述白回答得坦率,“但我更想知道真相。陈队长,你当时,
就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陈暮沉默了。他想起三年前,证据摆在面前时,
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和不得不为的决绝。他也曾有过一闪而过的疑虑,
但那疑虑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此刻,那枚2018年的硬币,张显贵的死,
还有江述白拿出的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慢慢串起。他拿起那个文件夹。
“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当然。”江述白知道,这是初步的,脆弱的同盟达成的信号。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奇妙的合作模式开始了。陈暮利用警方的资源和职权,
对启明资本进行明面上的施压和常规调查;江述白则游走在灰色地带,
利用他的媒体人脉和调查技巧,挖掘更深层的信息。他们不再通过电话,
而是选择像这次一样,在不起眼的公共场所短暂碰头,交换情报。一次,
为了跟踪一个与启明资本关系密切的中间人,两人挤在陈暮那辆毫不起眼的私家车里,
在深夜的街巷里穿梭。目标极其警觉,几次险些跟丢。在一个十字路口,
目标车辆突然毫无征兆地右转,驶入一条灯光昏暗的单行道。“跟进去会被发现。
”江述白快速说道,“前面三百米右边有个废弃的货运站,
穿过去可以绕到那条单行道的另一端。”陈暮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猛打方向盘,
拐进了另一条路。车子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最终悄无声息地滑入货运站破败的围墙阴影里。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集装箱,像个钢铁迷宫。他们刚熄火,
目标车辆的车灯就从单行道那头缓缓扫过。黑暗中,车厢里异常安静,
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距离太近了,陈暮能闻到江述白身上淡淡的,
像是墨水混合着雪松的味道。刚才那一瞬间的信任和默契,让某种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你对这里很熟。”陈暮低声说,打破了沉默。“以前……跟我哥来过。
”江述白的声音在黑暗里有些飘忽,“他教过我很多。”陈暮没有再问。
他能感觉到身旁这个年轻人紧绷的身体里,藏着多么沉重的过往。目标车辆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江述白下意识地抬手想推眼镜,陈暮却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别动。
”陈暮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透过车窗,看向斜上方一个集装箱的顶部。那里,
似乎有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可能是望远镜,也可能是狙击镜。江述白身体一僵,
立刻停止了动作。陈暮的手掌宽厚而粗糙,带着灼人的温度,紧紧箍在他的手腕上,
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警告。几秒钟后,那反光消失了。陈暮缓缓松开手,
两人都松了口气。“我们被反跟踪了。”陈暮启动车子,缓缓倒出货运站,
“东林集团比我们想的更警惕。”江述白揉着有些发麻的手腕,心跳还未平复。刚才那一刻,
陈暮的反应、判断,还有那只手传来的力量,让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男人,
是在怎样残酷的环境里搏杀的。他不再是卷宗里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也不是哥哥案子里一个符号化的对立面。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复杂而强大的个体。
他看着陈暮在昏暗光线下冷硬的侧脸轮廓,第一次,复仇和调查的目标之外,
产生了一丝别样的好奇。这个叫陈暮的男人,他的疲惫,他的坚持,
他转动手间打火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故事?他们的共舞,
始于相互的算计与试探,却在这危险的阴影中,不知不觉,踏入了彼此孤独的领域。
临时同盟建立后,调查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陈暮利用江述白提供的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