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合上木盒时,窗外的杏花正落得纷纷扬扬。他捂着心口,那里的钝痛还未消散,像有根无形的线被猛地拽了一下。母亲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说:“安安,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那时他不懂,此刻却突然明白了。
二十岁那年,顾安考上了医科大学,成了像父亲顾言一样的医生。他刻意避开了急诊科,选择了相对安稳的内科,却在大学报到那天,在报到处看到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
女孩正在填写表格,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顾安走过去时,她刚好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杏眼。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安突然想起了木盒里的杏花信物,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抽痛。
“同学,你也是来报到的吗?”女孩笑着问,声音像山涧的泉水。
顾安点点头,指尖有些发颤:“我叫顾安。”
“我叫苏杏。”女孩伸出手,手腕上戴着一串杏花形状的玉手链,“真巧,我们都姓苏(顾)。”
顾安握住她的手,冰凉的玉手链硌在两人掌心,像极了前世那枚杏花信物。他看着她手腕内侧,那里光洁如玉,没有胎记,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里应该有块浅浅的红痕。
大学四年,顾安和苏杏成了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食堂排队,一起在杏花盛开的季节去郊外写生。苏杏画的杏花总有种淡淡的忧伤,顾安问她为什么,她总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该是这样。”
毕业前夕,苏杏的父亲突然病重,需要立刻手术。主刀医生正是顾安的父亲顾言,他看着苏杏,突然红了眼眶:“孩子,你受苦了。”手术前,他偷偷将一枚杏花形状的平安符塞进苏杏手里,“拿着这个,会没事的。”
手术很成功,但苏杏的父亲需要长期疗养,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了苏杏肩上。她放弃了保研的机会,找了份医药代表的工作,每天奔波于各大医院之间。顾安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苏杏,让我帮你吧。”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
苏杏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谢谢你,顾安,但我能行。”她看着他,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总做些奇怪的梦,梦里有片杏花林,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总在对我说‘等我’。”
顾安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木盒里的纸条。他刚想说话,却看到苏杏的手链断了,玉杏花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啊!”苏杏惊呼一声,捡起碎片,眼泪掉了下来,“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说能保平安……”
顾安看着那半块玉杏花,突然想起了顾承宇留下的半枚银戒指。他将碎片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好:“我会帮你修好的。”
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无法复原。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玉杏花摔碎的那一刻起,就悄悄埋下了裂痕。
苏杏在跑业务时,遇到了顾言当年的同事,得知了顾家与苏家的过往。她拿着那半块玉杏花找到顾安,脸色苍白:“顾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祖辈,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
顾安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将木盒里的信物和纸条拿出来,一一摆在她面前:“苏杏,这是我们的宿命。”
苏杏看着那些东西,眼泪掉得更凶了:“所以,我们最终也会像他们一样,生死离别吗?”
顾安握住她的手:“不会的,苏杏,我们会不一样。”可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无力。
沈老人的孙子沈念也成了医生,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遇到了顾安和苏杏。看到他们手里的半块玉杏花,他突然叹了口气:“顾安,苏杏,你们还是算了吧。有些债,是还不完的。”
沈念的话像根针,刺破了顾安和苏杏之间最后的侥幸。苏杏开始刻意疏远顾安,跳槽去了另一个城市。顾安疯了似的找她,却只在她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一本画满杏花的素描本,最后一页写着:“顾安,忘了我吧,我们斗不过宿命。”
一年后,顾安在一次义诊活动中,遇到了苏杏。她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检查身体,左手腕戴着一串新的手链,上面挂着半块玉杏花——是他后来修好的那半块。
“苏杏!”他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
苏杏转过身,看到他时,突然红了眼眶:“顾安,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顾安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半玉杏花,是他用银托固定好的,“苏杏,不管什么宿命,我都想试试。”
苏杏看着那半块玉杏花,眼泪掉了下来:“顾安,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来,每天都在想你。我总梦见那片杏花林,梦见你在等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失控的货车朝他们冲来,顾安下意识地将苏杏推开,自己却被货车撞倒在地。
“顾安!”苏杏嘶吼着,扑到他身边。
顾安躺在地上,看着她手腕的玉杏花,突然笑了,像极了前世的顾景深:“苏杏,你看,这次我没有让你等……”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大褂,也染红了地上的杏花。苏杏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想起了梦里的话:“等我。”
她终于明白,有些等待,注定要跨越生死;有些爱,注定要历经磨难。
顾安的葬礼上,苏杏穿着一身黑衣,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拼合的玉杏花。沈念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木盒:“这是顾安留给你的。”
木盒里放着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第八世,愿爱能敌命。”
苏杏将日记和玉杏花一起埋在那片杏花林里,上面盖着刚开的杏花。她没有哭,只是对着杏花树说:“顾安,我等你,第九世,我们再试一次。”
风穿过杏花林,簌簌的声响里,仿佛有人在说:“好。”
许多年后,有个小女孩在杏花林里玩耍,捡到了半块玉杏花。她的母亲看到玉杏花,突然红了眼眶,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放风筝的小男孩说:“念念,你看,那个男孩是不是很像画里的人?”
小女孩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男孩的风筝飞到了杏花树上,他正踮着脚够风筝,眉骨处有块浅浅的疤痕。
“娘,他好像在看我。”小女孩笑着说,举起了手里的玉杏花。
男孩看到玉杏花,突然从树上摔了下来,却笑着朝她跑来。
风穿过杏花林,带来了远处的花香,也带来了第九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