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乱套了路灯“滋啦”一声,像个垂死挣扎的病人,
最后一点惨白的光晕在傍晚的薄雾里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我,电工老张,
正挂在离地五米高的升降斗臂上,手里捏着万用表的两根探针,
对着头顶那盏刚换上新灯管的家伙发愣。表盘上的指针跟抽了风似的,毫无规律地乱跳,
活像只没头苍蝇。“见了鬼了!”我啐了一口,傍晚的凉气顺着领口往里钻,
“电压稳得像块死铁,线路新得能当镜子照,这祖宗它凭什么不亮?
”底下扶着梯子的徒弟小刘缩了缩脖子,声音有点发飘:“师傅…您觉不觉得…有点邪门?
刚才过去那群鸟,撞车那动静,吓死人了。”他指了指不远处马路中间,
几片零落的黑色羽毛粘在挡风玻璃上,旁边一辆银灰色小轿车的引擎盖凹下去一块,
报警灯微弱地闪着红光,像垂死的萤火虫。我心里也咯噔一下。就在半小时前,
那景象确实邪乎。一大群鸟,黑压压的,根本不是它们该往南飞的时候,像一片失控的乌云,
低低地掠过城市上空。它们飞得毫无章法,东一头西一头,晕头转向,
最后噼里啪啦像下雹子一样撞向高楼、路灯、疾驰的汽车……那混乱绝望的扑腾声和撞击声,
现在还堵在我耳朵眼儿里。“少扯那些没用的!”我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
故意把声音拔高了点给自己壮胆,“鸟撞车顶多算个交通事故!赶紧的,递根新启辉器上来!
肯定是这玩意儿又……”话没说完,兜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嗡嗡声急促得像是催命符。我腾出一只手,有些烦躁地摸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是老婆春梅发来的一连串语音信息。点开第一条,春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劈头盖脸砸过来,
又快又急,像爆豆子:“老张!老张你在哪儿啊?!吓死我了!你猜怎么着?就刚才,
阳台外面那棵老梧桐树上,呼啦啦撞下来一大片鸟!黑乎乎的,跟下雨似的!
扑棱着翅膀掉地上,好些都撞晕了!小雨吓得直往我怀里钻,哭得气都喘不匀了!还有还有,
咱家那电视,正放着动画片呢,‘啪’一声自己黑了!冰箱也停了!你快回来啊!
我…我心里慌得厉害!”语音还没播完,第二条又挤了进来:“老张!你听见没?!
快回话啊!小区物业群里都炸锅了!整个小区全停电了!连手机信号都时断时续的!
有人说看见外面街上红绿灯全灭了,好几辆车撞一起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升降斗臂在傍晚的风里轻微地晃着,
春梅带着哭腔的声音像冰锥子,一下下凿在我耳朵里。鸟群撞树?电视冰箱**?
全小区停电?红绿灯瘫痪?车祸?这些零碎的、充满惊恐的词句,
在我脑子里飞快地拼凑、旋转、放大。一股冷气,不是来自傍晚的风,
而是从脊椎骨缝里猛地蹿上来,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刚才那群鸟的疯狂,
手里万用表的抽风……难道不是孤立的怪事?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冰冷的藤蔓,
猛地缠紧了我的喉咙。“师傅!师傅你看!”底下的小刘突然变了调的尖叫,
像根针扎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我猛地扭头,顺着他哆嗦的手指方向望去。
2困在铁棺材里小刘手指的方向,是城市的天际线。就在刚才,
那里还是由无数灯火勾勒出的、熟悉而繁华的轮廓。可现在,
那片巨大的、曾经辉煌的背景板,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大片大片地陷入绝对的黑暗。
不是一盏灯、一栋楼的熄灭,而是像有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橡皮擦,正以极快的速度,
粗暴地抹去这幅名为“现代都市”的画卷。从市中心最高的金融大厦开始,
那曾经璀璨夺目的玻璃幕墙灯光阵列,瞬间消失,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沉默的巨影。
紧接着,黑暗如同瘟疫般向四周蔓延,
吞噬着霓虹招牌、高架桥上的车流尾灯、居民楼的万家灯火……不到两分钟,目之所及,
除了远处天际线上偶然爆出的一两团橘红色火光(大概是哪里短路或车辆相撞引发的燃烧),
整个城市彻底沉入了墨汁般的死寂和黑暗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沉重的、无边无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仿佛整个世界被突然摁下了静音键,
又拔掉了电源插头。“全…全黑了?”小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师傅……这……这怎么可能?”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
春梅的哭喊声,女儿小雨哮喘发作时那撕心裂肺的倒气声,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疯狂回响。
她们在十二楼!电梯!“回家!”这两个字像是从我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我一把扯掉安全扣,升降斗臂还在半空,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挪,
粗糙的金属梯级硌得手心生疼也顾不上。“小刘!锁好工具!自己找地方躲!别乱跑!
”我吼了一声,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跪倒,随即像根离弦的箭,朝着家的方向亡命狂奔。
小区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滚沸的粥。汽车的喇叭声绝望地、此起彼伏地响着,
汇成一片刺耳的噪音海洋。有人惊惶地拍打着熄火的车窗,
徒劳地试图发动引擎;更多的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从楼道里涌出来,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恐慌,
互相推搡着,大声询问着,声音尖锐而破碎。“怎么回事啊?!”“手机!手机没信号了!
”“我车发动不了!”“谁看见我孩子了?!”我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用尽全身力气拨开混乱涌动的人潮,朝着C栋那黑洞洞的入口猛冲。楼道的应急灯亮着,
发出惨绿幽暗的光,勉强照亮脚下。我一步三四个台阶地往上蹿,肺里火烧火燎,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春梅!小雨!”我冲到自家门口,
拳头疯狂地砸在厚重的防盗门上,砰砰作响,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开门!是我!
老张!”门几乎是应声而开。春梅脸色惨白如纸,一把将我拽了进去,又迅速反锁上门。
她浑身都在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用手指着次卧的方向。我冲过去。
女儿小雨蜷缩在床上,小小的身体痛苦地佝偻着,像只离水的虾。她张着嘴,努力地吸气,
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尖锐的“嘶嘶”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骨剧烈的凹陷,
脸色憋得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的哮喘喷雾器——那个救命的蓝色小罐子——紧紧攥在她的小手里,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按压,都只喷出一点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气雾,显然罐子快空了。
“药……药……”小雨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求生的渴望,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爸爸……喘……喘不上气……”春梅跟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张!备用喷雾呢?
快找找!”我冲到客厅的电视柜前,拉开平时存放应急药品的抽屉。
里面只有几盒感冒药、一包创可贴、一瓶碘伏……唯独没有那该死的蓝色备用喷雾罐!
“妈的!”我狠狠一拳砸在柜子上,木屑刺进指关节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锐痛,
却压不住心头的恐慌和绝望,“上次用完了!我……我忘了去买新的!
”春梅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她扑到床边,徒劳地拍着女儿的背,声音破碎:“小雨不怕,
不怕……妈妈在……”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
“老张!不能等!得去医院!得弄到药!”去医院?
我看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听着楼下传来的越来越混乱的哭喊和撞击声。
医院?那里恐怕已经成了地狱!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就在这时,
春梅的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微弱地闪了一下,竟然收到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短信!
信号格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点开。
发信人是她远在南方海滨城市工作的弟弟阿强。信息很短,断断续续,
…有…备用…药…储备…快…想办法…过…海…码头…可能有…船…”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
信号彻底消失。但“海…岛…安全…药…”这几个字眼,像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微弱火星。
春梅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老张!阿强在岛上!
他说那边暂时安全,有药!我们去码头!去岛上!”去码头?
横跨半个陷入黑暗和混乱的城市?去那个此刻恐怕早已人满为患、如同地狱入口的地方?
我看着女儿那因缺氧而发青的小脸,看着她每一次痛苦艰难的呼吸。那微弱的“嘶嘶”声,
比任何警报都刺耳。退路已断,前方是九死一生,但那里有药,有活下去的一线可能。
“收拾东西!”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只带必需的!水,吃的,
厚衣服!快!”3黑暗中的路背包沉重地压在肩上,
里面塞满了瓶装水、压缩饼干、几件厚实的抓绒衣,
里那把沉甸甸的、闪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大号活动扳手——这玩意儿在太平年月是吃饭的家伙,
在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它成了我心里唯一的底气。我把它别在腰后最顺手的位置,
粗糙的金属棱角隔着衣服硌着皮肉,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踏实感。小雨趴在我背上,
小小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喘息而微微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的微弱嘶鸣,
像破旧的风箱。她的脸颊贴着我汗湿的颈窝,滚烫。春梅紧挨着我,
一只手死死拽着我的衣角,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支微弱得可怜的LED小手电,
那点黄豆大的光晕,仅仅能照亮我们脚下几块冰冷的水泥砖。她另一只手里,
紧紧握着那个几乎耗尽了药粉的蓝色哮喘喷雾罐,仿佛握着女儿最后一口呼吸的保障。
楼道里应急灯那点惨绿的光彻底消失了。我们完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上,只能靠脚下试探的感觉和春梅手中那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
楼下传来的混乱声浪被厚重的混凝土阻隔,变成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背景噪音,
像巨兽在深渊里咆哮。单元门推开一条缝,
外面世界的声浪和混乱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间涌了进来,几乎将我们冲垮。街道彻底瘫痪了。
一辆辆汽车像被抽去了灵魂的钢铁棺材,歪七扭八地横亘在路中央,
有的甚至撞进了路边的店铺橱窗,破碎的玻璃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狰狞的寒光。
喇叭声早已嘶哑,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惊恐的尖叫,
还有肉体撞击和物品破碎的钝响,交织成一首末日进行曲。远处,几处火光冲天而起,
浓烟扭曲着升上漆黑的夜空,映照着下方幢幢鬼影般慌乱奔逃的人群。“跟紧我!
”我低声吼道,反手托了托背上的小雨,把她往背上颠得更牢靠些,
感觉她轻飘飘的像片叶子。春梅的手电光颤抖着,扫过一张张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面孔。
我们像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在这片钢铁与混乱的废墟中艰难穿行。
我尽量选择贴着墙根、阴影覆盖的路线,避开那些人群聚集、冲突爆发的地方。
每一次绕过一辆燃烧的汽车残骸,每一次听到近在咫尺的打砸声和惨叫,
春梅抓着我的手就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小雨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急促,
那微弱的“嘶嘶”声揪着我的心。“快了,小雨,坚持住,就快到了。
”我不断地低声重复着,更像是在给自己催眠。接近一个十字路口时,情况变得异常凶险。
这里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几辆车撞成一团,扭曲的金属在火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
人群在这里变得异常拥挤和狂躁,像沸腾的泥浆。突然,
几个黑影从侧面一条漆黑的小巷里猛地冲出,像饿狼扑食,
目标直指那些被丢弃在路边的、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背包或行李箱!抢夺!**裸的抢夺!
“我的包!还给我!”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划破混乱。“滚开!
”男人的怒吼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我们被汹涌混乱的人流裹挟着,
不由自主地被挤向那个混乱的漩涡中心。春梅惊恐地尖叫一声,奋力想把我往后拉。
但太迟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男人,目光像毒蛇一样,
瞬间锁定了春梅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蓝色小药罐!也许他以为那是值钱的玩意,也许是食物,
或者仅仅是混乱中纯粹的恶意!“拿来!”刀疤脸低吼着,一只脏污的手如同鹰爪,
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抓向春梅的手腕!“啊——!”春梅的尖叫充满了绝望。“妈妈!
”背上的小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呼吸骤然一窒,
身体在我背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一瞬间,血液猛地冲上我的头顶!
恐惧、愤怒、对女儿安危的极端焦虑,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腔里轰然爆发!
理智的堤坝瞬间被冲垮。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接管了一切。
腰后那把沉重的扳手仿佛自己跳到了我的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着掌心。“**!
”一声暴吼从喉咙深处炸开,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血腥味。我几乎是抡圆了胳膊,
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扳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只伸向春梅的、肮脏的手腕上!“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混乱的噪音背景下,异常刺耳地响起。“嗷——!
”刀疤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捂着自己以诡异角度耷拉下去的手腕,踉跄后退,
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周围瞬间安静了一小片。
几道惊骇的目光投射过来。我喘着粗气,手里紧握着沾上一点暗红的扳手,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幼崽的野兽,凶狠地扫视着四周。
混乱的人群下意识地在我们周围退开了一小圈真空地带。没有时间犹豫,
更没有时间去感受那砸断人手腕带来的、冰冷而血腥的反胃感。我一把拽住吓傻了的春梅,
撞开挡路的两个人,朝着码头方向发足狂奔。背上的小雨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小小的肺叶撕裂。“药!药!”春梅带着哭腔喊,
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差点被抢走的蓝色小罐子凑到小雨嘴边。小雨拼命地吸着,
但喷出的气雾微乎其微,她脸色依旧青紫,呼吸的艰难没有丝毫缓解。跑!只有跑!码头!
船!药!我们终于冲出了那片混乱的街区,前方相对开阔了些,但依然黑暗。
城市的轮廓在远处燃烧的火光映衬下,如同巨大怪物的残骸。而更远处,
在墨黑的天幕与同样墨黑的海平面交界处,隐约出现了一排微弱、摇曳的光点。是码头!
还有灯光!还有船!这景象如同强心针注入心脏。我们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
朝着那片代表着生存希望的光点,拼命冲刺。4怒海孤舟码头的景象,
与其说是希望的港湾,不如说是地狱在人间的延伸。
巨大的探照灯柱在混乱中徒劳地切割着黑暗,
将攒动的人头、扭曲的面孔、挥舞的手臂照得一片惨白,更添几分鬼魅般的疯狂。
空气里充斥着海水的咸腥、汗水的酸臭、呕吐物的馊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恐惧。
人群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穴,密密麻麻,推搡着,哭喊着,咒骂着,
不顾一切地朝着几艘停靠在泊位上的大小船只涌去。维持秩序的警察早已被冲散,
只剩下零星的、徒劳的哨声淹没在声浪的海洋里。“船!让开!让我上船!”“孩子!
我的孩子挤散了!”“别推了!要掉下去了!
”一艘看起来还算坚固的中型渡轮“海鸥号”成了最大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