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论文卡壳与咸丰残页复旦古籍所的深夜,只有沈辞安的工位还亮着灯。
台灯把《楹联丛话》抄本的影子拉得老长,
书页上“咸丰朝联语”几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墨迹都快洇透纸背。
他的论文“清代对联的政治隐喻”卡在咸丰三年,像被无形的墙堵住——手头能找到的联例,
要么是祝寿贺喜的俗套话,要么是文人雅集的闲情联,压根够不上“政治隐喻”的边。
导师的批注就压在键盘上,加粗宋体像扎眼的补丁:“考据如浮萍,孤证不立!
建议重读幼儿园看图说话!”沈辞安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咸丰三年”处狠狠戳了戳。
他知道导师的意思——去年他在学术会议上见过道光朝的“禁烟联”,
上联“若使琵琶能结果”,下联“满城箫管尽开花”,明着说乐器,
暗着骂“**”(琵琶谐音“**”),这种才叫“政治隐喻”。可咸丰朝呢?
除了几句歌颂圣恩的,他翻遍了《清人楹联手稿汇编》,连个带刺的字都没找着。
“难道咸丰朝的文人都只会拍马屁?”他愤懑地把草稿纸揉成球,
纸团里还裹着几张摘抄的联例——“万方同乐庆,四海贺升平”“圣德同天远,
皇恩似海深”,看着就堵心。他起身蓄力,瞄准三米外的垃圾桶投过去,纸团撞在桶沿,
“啪”地弹开,滚到墙角的旧书堆旁。沈辞安气鼓鼓地弯腰去捡,
指尖突然触到一张糙硬的宣纸。那纸夹在《清人楹联手稿汇编》的“咸丰卷”里,
边缘泛黄发脆,像被虫蛀过,边角还沾着点暗红的霉斑。他抽出来展开,上联“史亦尝考,
文亦尝校”墨迹斑驳,笔锋却透着股执拗,像是在跟谁较劲。
“这不是陈教授的‘急就章’吗?”沈辞安皱眉。去年学术会议上,
陈教授答辩时忘了引用出处,临时编了这句搪塞,被评委怼“有悖考据精神”,
当时全场哄笑,他印象极深。可这残页看着至少几十年了,纸纹里还嵌着点细沙,
倒像是从旧档案里扒出来的。他正疑惑,指尖不经意蹭过下联的空白处。
那宣纸突然像活了似的,墨汁从纤维里渗出来,歪歪扭扭地晕出八个字:“名岂辞安?
志岂辞艰!”字迹抖得厉害,末笔的“艰”字拉得老长,墨痕都分叉了,
像是书写者攥着笔在发抖,又像是在咬牙坚持。“这字……比我论文还抖。”沈辞安刚想笑,
突然觉得掌心发烫。那残页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唰”地炸开一片金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耳边传来奇怪的声响——不是实验室的仪器声,倒像是无数齿轮在转动,“咔嗒咔嗒”,
带着股铁锈味。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刺眼的金光变成了昏黄的灯笼光。
街面上飘着股煤烟味,一个梳着鼠尾辫的衙役正敲着锣走过,
锣声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咸丰爷开恩科喽——加试‘对联通天榜’!
夺魁者赐同进士出身,赏京城宅院一套,还配官家**!”沈辞安猛地摸向脑后,
一条粗硬的辫子垂在背上,辫梢还沾着点灰尘。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青布长衫,
盘扣歪了两颗,袖口磨得发亮。远处酒旗招展,上面“咸丰三年”四个字被风吹得猎猎响,
像在嘲笑他的迟钝。“我的论文……还没找到‘禁烟联’的后续啊!”他哀嚎一声,
声音混在锣声里,被风卷着飘向远处。手里的残页不知何时不见了,
只有指尖还留着点墨汁的凉意,像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第二章市井显锋芒沈辞安跟着人流往前挤,青布长衫被旁边的挑夫蹭得全是灰。
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聚贤楼”前,楼门敞着,里面的喧闹声能掀翻屋顶。他刚要往里凑,
就听“哐当”一声,一只青花茶杯从二楼飞出来,在石阶上摔得粉碎。
“洋鬼子敢辱我中华楹联,就该砸了你的茶碗!”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楼里传来。
沈辞安踮脚往上看,二楼临窗的位置站着个白衣女子,发间银簪斜插着,正瞪着对面的洋人。
那洋人金发碧眼,穿件不合身的马褂,胸前挂着块怀表,
此刻正用手帕擦着脸——方才茶杯里的水全泼他脸上了。“对联?不过是文字游戏!
”洋人操着生硬的中文,把怀表“啪”地合上,“我是牛津大学汉学博士,研究《论语》的!
你们的对联,平仄格律,我都懂!”“懂?”女子柳眉挑得更高,玉指指向窗外掠过的雁群,
“那你对‘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对不出,就去永定河挑一个月沙子,
好好学学‘上下东西’!”满楼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沈辞安嘴里还叼着刚买的糖画——是条歪歪扭扭的龙,糖稀粘得他舌头发麻。这联他熟啊!
《楹联续话》卷三明明白白记着,是嘉庆年间一位巡抚题在关楼的,暗合“四方疆域”,
当时就没几人能对。那洋人涨红了脸,手指着雁群,“南……北……”半天憋不出下文。
沈辞安顺嘴就接了:“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话音刚落,满楼先是静了静,
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楼下的糖画师傅手一抖,龙尾巴本来该画个遒劲的弯钩,
结果弯成了月牙,倒像条鲤鱼。可他也顾不上了,跟着喊:“好对!这上下左右,
全给嵌进去了!”白衣女子猛地转身,银簪随着动作甩过来,差点戳到沈辞安的眼睛。
她俯身看着楼下,眼里闪着光:“小女芷若,家父是礼部主事。
先生好才情——只是这辫子……”她掩嘴笑,“倒像是刚从翰林院的卷宗堆里钻出来,
没梳利索。”沈辞安摸着自己炸毛的辫子,讪讪地笑。
他心里却犯嘀咕:这联明明是关楼题句,怎么成了市井考较?难道咸丰朝的对联,
流传得比他想的更广?次日天没亮,城门口就吵吵嚷嚷的。沈辞安被吵醒,顺着人声挤过去,
见棵老槐树上贴着张朱红木板,上面写着七个大字:“寂寞寒窗空守寡”。字是行楷,
笔力遒劲,每个字都带个宝盖头,像七颗串起来的星。“这是刘寡妇的招亲联!
”旁边的卖菜大婶说,“谁能对出下联,不光能娶她,还能得三间瓦房、一塘莲藕呢!
”沈辞安盯着那联,宝盖头偏旁,暗示“守寡”的孤寂,确实难对。
他忽然想起《清稗类钞》里的记载,说有位才女对过“退还莲迳返逍遥”,全是走之旁,
既合“回归自由”之意,又与“寒窗”的孤寂呼应。他刚要开口,
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妇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攥着本线装账本。正是刘彩月,
她把账本往木板上一拍:“对出来的先别急着高兴,咱得算算家底!我这三间瓦房,
东边那间漏雨,得修;一塘莲藕,去年被水淹了一半;还有……”她翻着账本,
“前儿买的两头小猪,昨儿丢了一头……”“退还莲迳返逍遥!
”沈辞安生怕她念出更多亏空,赶紧抢话。刘彩月“啪”地合上账本,眼睛一亮,
几步冲过来抓住他的袖子:“这位公子,你跟我家老水牛一样壮实,
修房子、找小猪肯定在行!今晚就圆房!”沈辞安吓得魂都飞了,
瞅见墙根下一个老农牵着水牛,正冲他挤眉弄眼,那水牛还“哞”地叫了一声,
像是在欢迎新伙伴。他猛地一挣,脚下被长袍下摆一绊,“啪”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我论文还没答辩呢!娶不起!
”他连滚带爬地起来,捂着后脑勺就跑。身后传来刘彩月的喊声:“跑啥?
我还没说我会对对子呢!我给你对个‘梧桐枝上栖凤凰’……”沈辞安跑得更快了。
他忽然觉得,这咸丰朝的对联,不光能考状元,还能绑人成亲,比他论文里写的可热闹多了。
第三章金殿初斗芷若在礼部衙署的石阶上拦住沈辞安时,还在笑他被刘彩月追着跑的窘样。
“沈先生,家父说你对的‘北雁’联,可不是寻常街头对句。”她递过来一封牛皮纸信封,
“这是荐书,你且拿去参加恩科殿试——皇上说了,今年加试对联,就爱才思敏捷的。
”沈辞安拆开信封,里面是礼部主事的手札,字迹工整,
末尾还注了句:“该生所对‘北雁南飞’联,暗合道光爷御笔‘东西南北’方位对,
似有深意,可堪一用。”“道光爷的御笔?”沈辞安愣住。
他只在《楹联丛话》里见过道光题的“海晏河清”联,没听说过“东西南北”对。“家父说,
道光爷早年在热河行宫题过‘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朕乃摘星汉’,
当时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对的。”芷若眨眨眼,“你那‘前车后辙’,
倒像是照着这个路数来的。”金銮殿比沈辞安想象的矮些,梁柱上的龙纹蒙着层灰。
咸丰帝坐在龙椅上,穿着明黄龙袍,肚子上的龙纹随着呼吸起伏,手里捧着个珐琅彩茶杯,
盖碗碰撞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响。“今儿个不考经义,就考对联。”咸丰帝呷了口茶,
指着殿外的石狮子,“上联是‘石狮子头顶石狮子,石狮头顶石狮’。
”这叠字联绕得人头晕,考生们都低着头,有人手指在袖口里偷偷掐算平仄。
沈辞安正琢磨“石狮”对什么好,
眼角瞥见纪晓岚——就是那个写《阅微草堂笔记》的老学究,正从袖里摸出个蓝布小本子,
指尖在纸上飞快地划着,看那样子,是在翻现成的联句。“玉麒麟身披玉麒麟,
玉麟身披玉麟。”沈辞安赶紧开口。他记得《楹联丛话》里提过,
乾隆年间有座王府门口摆着玉麒麟,当时的联人就用“玉麒麟”对过“石狮子”。
纪晓岚手里的玉扳指“当啷”一声掉在金砖上,他弯腰去捡,
胡子都翘起来了:“这联……这联是我昨儿给皇上讲《笑林广记》里的!
你是不是偷翻我书稿了?”“纪爱卿莫恼,”咸丰帝笑得茶盏都晃了,茶水溅在龙袍上,
他也不在意,“再出一个。”他指着阶下的青铜香炉,里面的檀香正绕着圈往上飘,
“香烟篆就平安字。”沈辞安瞥见旁边的小太监正用银签拨弄香灰,香灰簌簌落在炉沿上,
像极了烛泪。“烛泪凝成富贵花。”他脱口而出。“你!”纪晓岚气得把朝珠甩得哗啦啦响,
珠子撞在朝服上,“这是我二十年前写给和大人的寿联!你怎么也知道?
”“纪大人二十年前的联,学生十年前在《楹联丛话》里读过。”沈辞安拱手,
故意提高声音,“倒是大人袖里的小本子,看着像是去年新辑的《联语新钞》?
学生前几日在琉璃厂的书铺见过刻本,只是没来得及细翻。”纪晓岚的脸瞬间红了,
赶紧把小本子往袖里塞了塞,嘴里嘟囔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咸丰帝笑得更欢了,
拍着龙椅扶手:“这后生有点意思。明日保和殿,再考一场!”沈辞安退下时,
听见纪晓岚在跟旁边的太监嘀咕:“这小子……莫不是也看过我那本《联语新钞》的手稿?
”他心里暗笑:不光看过,我还知道你把和珅的坏话全藏在联注里呢。
第四章烟锁池塘柳·生死局保和殿的金砖被人踩得发亮。朝鲜使臣楚凝玉站在殿中,
穿件石青色官服,袖口绣着五彩云纹,比殿里的大臣们花哨多了。他手里捧着卷烫金红绸,
展开时,上面的“烟锁池塘柳”五个字用金粉写就,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此联乃我朝鲜国百年难题。”楚凝玉的中文带着股泡菜味,却透着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