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陈默,将他从通风管道口硬生生拖回了相对宽敞的维修通道。灰尘被搅动,在从栅栏缝隙透进的微弱光线中狂舞。下方手术室里的混乱声音——监控器的长鸣、医护人员急促却毫无新意的抢救指令——像钝刀子一样割着陈默的神经。这是他第三十七次听,但愤怒和无力感却如同初次。
“放开!”陈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手肘猛地向后撞击。
林森吃痛松手,但立刻又挡在陈默和栅栏之间,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你下去能做什么?打倒他们?然后呢?时间重置,一切回到原点,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意识到了你的威胁,下一次循环你会寸步难行!”
“他们杀了我妹妹!三十七次!”陈默低吼,声音因压抑而嘶哑,“那不是手术,是谋杀!是实验!”
“我知道!”林森的声音同样压抑,“我第一次意识到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样。但硬碰硬行不通!这个循环……它有自己的规则,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我们得像水一样,寻找缝隙,而不是用头去撞!”
陈默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林森,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欺骗的痕迹。但除了同样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看到的更多是一种历经多次失败后的疲惫和清醒。
下方手术室的声音渐渐平息,意味着“情节”再次走完了它既定的轨迹。红灯熄灭,失败的结果已被确认。按照“剧本”,很快就会有人通知他这个“噩耗”。
“我们没时间了,”林森语速加快,“每次循环在‘事件’——也就是**妹手术失败——发生后,到第二天早晨重置之间,大约有18个小时的‘缓冲期’。这是我们的机会,是循环规则里唯一可能存在的漏洞。”
“漏洞?”
“对。在这段时间里,循环的‘强制力’会减弱。那些‘NPC’——也就是大多数未被循环影响的人——会继续按照他们的日常逻辑生活,但对我们这些‘觉醒者’来说,行动的限制变小了。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做一些……能留下痕迹的事情。”
陈默想起自己塞在瓷砖缝里的纸屑,想起那些细微的变化:“所以那些变化,是因为在缓冲期里做了些什么?”
“正确。但影响很小,像在沙滩上写字,潮水(重置)一来,大部分痕迹会被抹去。除非……”林森顿了顿,“除非我们能找到‘锚点’。”
“锚点?刚才下面那个王主任也提到了这个词。”
“那是我偷听到的他们内部的术语。”林森点头,“我推测,‘锚点’是维持这个局部时空循环的关键。可能是某个物体,某个人,或者某个地点。破坏它,或许就能终止循环。”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医院的工作人员来找他了,剧本在召唤。
“听着,”林森快速塞给陈默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加密的。下次循环,醒来后立刻联系我。别回家,找个公共场合见面。我们被监视的可能性很大。”
“下次循环?你怎么确定还有下次?”陈默抓住最后一线希望,“如果这次我们找到锚点……”
“不可能这么快。”林森苦笑,“缓冲期太短,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这次循环,我们的目标是‘侦察’,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为下一次做准备。记住,我们是逆流而上的鱼,不能指望一次就跳过龙门。”
脚步声近了。
“走吧,按你平时的反应来,别引起怀疑。”林森最后叮嘱道,“悲伤,愤怒,但最终接受‘现实’。我们会再见的,在下一个今天。”
林森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另一端的黑暗里。陈默捏紧了手里的纸条,将它塞进内衣口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装出即将面对噩耗的茫然和预感到的悲痛,从储物间走了出来,正好迎上寻找他的护士。
“陈先生……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陈默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表演着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崩溃前兆。但这一次,他的内心不再是彻底的绝望,而是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苗。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默像执行程序一样,处理着妹妹的“后事”。他签文件,听医生公式化的安慰,联系殡仪馆——每一步都和他记忆中前几次循环一样。但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像林森说的,开始像水一样观察。
他注意到,李医生在表达歉意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瞟向手术室的方向,那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那台奇怪的设备似乎不见了。他还注意到,医院里多了几个看似闲逛、但目光锐利的人,他们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身上。
在殡仪馆的车接走妹妹的遗体后(他知道重置后一切会恢复,但这过程必须走完),陈默没有像往常那样失魂落魄地回家,而是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大型连锁咖啡馆。这里人多眼杂,符合林森关于“公共场合”的建议。
他点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手机。按照纸条上的指示,他下载了一个加密通讯应用,输入了林森给的代码。几分钟后,一个匿名账号发来了信息。
【林】:安全?
【陈】:嗯。现在做什么?
【林】:等。缓冲期还有15小时。目标是“总部”。
【陈】:王主任提到的那个总部?
【林】:对。李医生的电脑有线索,但我权限不够,无法深入。需要外部突破。
【陈】:怎么突破?
【林】:王主任。他今天会离开医院。跟踪他,找到他的目的地。但必须小心,他们可能有反制措施。
陈默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跟踪?这超出了他一个普通程序员的生活经验。但他没有犹豫。
【陈】:怎么认他?特征?
【林】:黑色轿车,本地牌照尾号37。巧合?我觉得不是。他通常在下班时间(下午5点半)从医院地下车库B区离开。B区那根多出来的柱子附近。
尾号37?陈默皱起眉。这数字和他经历的循环次数一致,是巧合,还是某种嘲讽或提示?B区那根柱子,果然不寻常。
【陈】:收到。我会试试。
【林】:记住,只是侦察。确认地点即可,不要接近,不要冲突。一旦感觉被发觉,立刻放弃,混入人群。晚上8点,老地方(医院后门)交换信息。
下午5点25分,陈默提前来到医院地下车库B区。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他躲在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面,目光锁定在记忆中多出来的那根柱子附近的车位。那里现在空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5点29分,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车位,牌照尾号正是37。车门打开,王主任走了出来,依然是西装革履,眉毛上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清晰。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边,似乎在等人。
陈默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回阴影里。
几分钟后,另一个脚步声响起。陈默小心地探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是李医生。两人低声交谈起来,由于距离和回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陈默看到李医生递过去一个银色的U盘。
王主任接过U盘,点了点头,拍了拍李医生的肩膀,然后转身上车。李医生则快步走向电梯间。
黑色轿车发动,车灯亮起,开始向出口驶去。
陈默心跳加速。他迅速跑到车库出口处,早已用手机软件叫好的网约车正好到达。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对司机说:“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黑色轿车,尾号37,别跟太近。”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了陈默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但没多问,踩下了油门。
黄昏降临,城市华灯初上。黑色轿车开得并不快,似乎毫无警觉。它穿过繁华的商业区,驶向相对僻静的城西。陈默紧盯着目标,手心微微出汗。
大约半小时后,黑色轿车拐进了一条林荫道,停在了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办公楼前。楼不高,只有五六层,外墙没有任何标识。王主任下车,快步走进楼内。
陈默让网约车在远处停下付了钱。他记下了这栋楼的地址:青云路77号。他躲在街角的树后观察。大楼门口有保安亭,看起来守卫并不森严,但窗户都拉着百叶窗,看不清内部。
他拿出手机,对着大楼拍了几张照片,包括门牌号和周围环境。就在这时,大楼的门又开了,王主任走了出来,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女人,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走向楼后的停车场。
陈默心中一动,悄悄跟了过去。停车场比前面更隐蔽。他看到王主任和那个女人走到一辆银色轿车旁,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继续说着什么。风衣女人背对着陈默,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挺拔。
突然,那个女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陈默猝不及防,几乎与她的视线对上!他吓得立刻蹲下身,躲在一辆SUV后面。心脏狂跳不止。那一眼虽然短暂,但他看到了一双异常冷静、甚至有些锐利的眼睛。
他不敢再探头,只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然后是两辆车相继驶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停车场已经空无一人。
他被发现了吗?不确定。但这个地方绝对不简单。
晚上8点,医院后门。夜色深沉,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林森准时出现,脸色凝重。
“怎么样?”
陈默把地址和拍到的照片给林森看,并简单说了跟踪过程和最后那个风衣女人。“我不确定她看到我没有。”
林森看着照片,眉头紧锁:“青云路77号……我知道那里,名义上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中心,但很低调。”他放大那张风衣女人的背影照片,摇了摇头,“不认识。但王主任亲自接送,身份不一般。”
“接下来怎么办?”陈默问。
“信息不足,这次循环只能到此为止。”林森收起手机,“下次,我们需要想办法进入那栋大楼,或者从李医生那里拿到更确切的资料。U盘里的内容可能是关键。”
“怎么拿?偷?”
“那是下下策。”林森沉吟,“也许可以从内部突破……李医生,他看起来并不完全心甘情愿。我注意到他最近情绪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先生,关于**妹陈琳的手术,有些情况需要当面说明。明早9点,青云路77号,找韩女士。请单独前来。”
短信末尾没有落款。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将手机递给林森。
林森看完,脸色大变:“他们果然发现你了!这是个陷阱!”
